| 韦梦杰 文 |

　　人每天只会遇见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别人。在“别人”这个浩大群体里，无数或新或旧的面孔都如过眼云烟一般飘散，但也有几个面孔，哪怕此后再无交集，却驱使着我提笔在纸上记录下与他们平凡的相遇。

　　一年前，因为实习需要在外地租了个小屋。时间紧迫，我不得不在一天内完成找房、搬家，以及和领导会面的任务。即使父母前来一同帮忙，等找到心仪的住处时，也没有余力再去仔细打扫那间尘封许久的屋子了。为难之际，领我们看房的中介殷勤地说：“要不找个保洁阿姨吧？”彼时已经临近黄昏，大家都已疲惫，便应允了。

　　中介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地址和要求。大概过去五分钟，敞开的大门外就出现了一个女人矮小的身影。她一手拎只水桶，里面放着刷子和抹布，还有一些看不出包装的瓶瓶罐罐，一手提着几乎和她个头一般高的大拖把，身上还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她实在是太瘦小了，由于两边负重都不轻，走起路来就得左摇右摆才勉强保持平衡。

　　我看她吃力的样子，赶紧接过她的拖把：“婆婆，这个我来拿。”她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定神看了我一眼，感激地说：“噢，谢谢，谢谢。”然后便撅着一边身子，提着水桶进来了。我的小屋不大，现在却挤着四五个人，进屋后，她明显有些局促，提着水桶也不知道放下，呆呆地站着。

　　妈妈看到她之后，明显迟疑了一下。我明白妈妈的顾虑。阿婆看上去已有五六十岁，身形却和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一般瘦小，从她进门的动作来看，干活也不会太利索。她好像也感觉到了我们的犹豫，急忙说道：“我打扫得慢些，但可干净呢！”

　　阿婆的手脚确实不太灵活，但人确实很细心。我看冰箱还比较干净的，她却里里外外擦了三遍。“得擦干净，不然有细菌，吃了坏东西拉肚子。”我知道她是说给我听，连忙说道：“我记住了，阿婆。”擦床板的时候，她又自顾自念叨着：“擦擦干净喽，女儿家都爱干净……”阿婆手上的活不快，但只要是收拾过的地方，一定会焕然一新。

　　丁零哐啷一阵动静后，小屋一改灰扑扑的模样，显得光彩照人起来。阿婆也开始收拾拖把抹布，准备结束她的工作。手上闲下来，嘴上就更忙了。也许平日很少有人和她这样交流，见我肯搭她的话，说话的兴致特别高，话更多了。没几分钟，我已经知道，她来自南通，老伴腿脚不大好，只有她能出来干点儿活。她有一个儿子，提到儿子，阿婆脸上就露出满足的笑：“儿子大啦，我出来干活，给他攒钱买房哩！”

　　阿婆的生活应该过得很辛苦，但说起儿子，她的语气蓬勃积极，充满了干劲。

　　临走，她又回转身，黑黢黢的脸上，眼睛亮堂堂地放着光，她看着我说：“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今天真高兴。”我笑了笑，送她出门。阿婆和来时一样，被重物压得左摇右摆。我跟上去两步，她好像感觉到了，回头朝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回去。夕阳把她剪成一个更加瘦小的影子，她步履坚定地往前走，没有迟疑，没有疲惫，好像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余生的坦途。

　　人生海海，称得上伟大的又有几人？多的是你我皆凡人罢了。从事一份普通的工作，为一个普通的目标，过完普通的一生。

　　而所有的平凡，放到一个个体身上，也许是他一生的追求。

　　我只道，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所有努力生活的人，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