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霁泓 文 |
岁末年初,忽然想读一些温暖的文字,特意选了一本企鹅版的《查令十字街84号》作为新年礼物送给自己。《查令十字街84号》篇幅不长,内容基本是纽约一位作家和伦敦一家二手书店员工的来往书信。
一切都缘起于1949年从纽约寄出的一封购书函,写信人海莲·汉芙是一位自由撰稿人,以写作糊口。海莲雅好读书,虽没能读完大学,却靠在纽约市立图书馆苦读积累了丰富的文学素养。海莲热爱英国文学,可惜彼时的美国好书难觅。海莲无意间在《星期六文学评论》上看到了伦敦马克斯与科恩书店的广告,便在1949年10月5日试着写了信去。很快,回信来了,给海莲带来了出乎意料价廉物美的上乘服务。查令十字街84号马克斯与科恩书店的主管,弗兰克·德尔先生,正是海莲此后20年通信的对象。
虽说我在多年前曾买过此书中文版,可能是时候未到,那会儿并没有读出真正的味道。现在再读,各位写信人的鲜明性格跃然纸上,海莲的不拘小节和弗兰克的拘谨慢热相映成趣,只觉得字里行间的温情和善意浓得化不开。难怪有书评说这本书看得人喉头发堵又让人笑到肚子痛。
海莲善良爽直,是个热情外向的“自来熟”。就在1949年12月8日,距初次通信刚刚两个月,当从朋友那听说了英国正遭遇战后的经济不景气,人民生活均仰赖配给后,她就在购书信里加了这么一段:“你们每一户每个星期才配给到两盎司肉,而每个人每个月只分得一只鸡蛋!我一听简直吓坏了……所以我会寄给马克斯与科恩书店一份小小的圣诞礼物,希望数量足够让你们大家都能分得一些。”此后数年,不论是圣诞节还是复活节,海莲都会记着给书店的员工们寄去肉类和鸡蛋。
海莲手头并不宽裕,她的热情慷慨使得书店的员工感激之余都变成了好友,纷纷开始与她通信,连弗兰克的妻子和邻居老太太也加入了鸿雁传情的行列。尽管早在1950年初的通信中,海莲就已经将称呼从“先生”改成了直呼弗兰克的名字,严谨内敛的弗兰克却并未在信中对海莲的戏谑笑语作出回应,他对海莲的热情所作出的回馈唯有尽心尽力寻觅好书。
直到1952年2月14日,弗兰克才第一次将“汉芙小姐”改成了“亲爱的海莲”:“我也十分同意,该是我们都摒弃无谓的‘小姐’‘先生’敬称的时候了。不瞒您说,我本人实在并不像您长久以为的那样既木讷又严峻。只是我写给您的信都必须存放一份副本作为业务存档,所以我认为行礼如仪似乎比较妥当。不过,此封信既然与书店业务无关,自然毋须顾虑副本、存档的问题……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您对我们的不断付出。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当您确定访问英国时,橡原巷37号将会有一个房间,可供您无限期地住宿。”不晓得弗兰克有没有注意到他发出这封信的日期:2月14日,想必可能是没有意识到吧。
1949年到1969年,20年间,海莲共在查令十字街84号购书近50种。从这个数目来看,海莲绝非豪客,但与弗兰克和书店众人的通信,却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维系这份友情的,并非是买书卖书的商业利益,而是以心换心的真挚情谊。
1969年1月,纽约的一个寒冷冬夜。海莲收到一封寄自马克斯与科恩书店的航空信,写信人是书店秘书琼·托德。信中提到了弗兰克的死讯:“德尔先生已于上上个礼拜天(十二月二十二日)去世了。丧礼则已在上周三(一月一日)举行……德尔先生在本书店服务已超过四十年,加上马克斯先生也刚去世未久,这个不幸让科恩先生受到了很大打击。”信的最后,没忘记礼貌询问海莲是否还需要店里帮她寻找简·奥斯汀的书。
可以想象,读到此信的海莲是如何心碎难眠。20年来鱼雁往还的一幕幕,又岂是想忘就能忘?海莲找出珍藏的旧信送到出版商那里,向来潦倒的她居然时来运转,此书一经出版便红了。英国出版商随即决定在英国推出此书,并邀请汉芙前往英国,下榻于大英博物馆旁布鲁姆斯伯里区的一家古旧的老饭店。英国是海莲从1950年开始屡次想去而一直未能成行的精神家园。待到她终于来到魂牵梦萦的查令十字街84号,早已经物是人非。海莲和弗兰克20年的友情,尽管相知极深,但终究是缘悭一面。
《查令十字街84号》的最后一封信,是海莲于1969年4月写给一位前往伦敦度假的朋友的,读来让人心酸不已:
……记得许久以前,有个人对我说,那些去过英国的人,都能在那儿找到他最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他我想去英国,是为了找英国文学。他说:“它们就在那儿。”
或许在那儿,或许不在。看着四周地毯上散乱的书籍,我知道,它们肯定在这儿。
那位卖给我所有这些书的好人几个月前去世了,书店的主人也死了,但是书店还在那里。假如你正巧经过查令十字街84号,能否代我致以一吻?我对它亏欠良多。
时间呼啸过,岁月忽已晚。海莲和弗兰克都已成为时间长河中的背影,如果没有这本书,想必他们的故事也早已尘封消失。相比于记得,遗忘是容易的。幸好有文字,那些美好的人与事才能抵抗时光的磨蚀,成为人类共同记忆的一部分。
《查令十字街84号》,海莲·汉芙 著,陈建铭 译,译林出版社2016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