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俊江 文 |
美味,是相对的。譬如今日,寻思白菜炖肉,于是白菜炖肉,炖了,吃了,不过尔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
这白菜炖肉能成为概念中的美味,主要得力于老同学爱勤的渲染。刚工作的时候,我们摸索着自己开伙。几平方米的宿舍,门前过道上支一只炭炉子,一锅一勺,碗盏家伙七拼八凑,花式不一。菜品不分好丑,手艺不计工拙。一个卤素鸡、一个毛豆炒咸菜,也可以咂吧得津津有味。有时豪一下,做红烧肉,收获了不少好评,一哥们是这样夸的,“好吃呐,打个嘴巴子也不松口!”从此朋友的江湖里多了个美味的传说。
冬天了,大白菜涌上市,那就大白菜炖肉。白菜、肉片、百页、慈菇一锅烀,撒上青蒜花,淋上芝麻油,小碗调好红亮亮的大胡椒,散装的大麦酒弄二两。趁着热腾腾的锅气,呼哧呼哧,大快朵颐,头上冒汗背生暖,直把冬寒雪飘吃成春暖花开。那滋味,美!
从那时到如今,逢相聚忆往昔,爱勤同学每每说起这白菜炖肉,一铺陈一夸张,听得没吃过的人常常起哄要尝尝手艺,听得我自己也笃信这真是美味。哪知今日再试,却有些失落,于是微信爱勤说如此这般,他秒回:“你变修了!”我听了不禁莞尔一笑,想,当年油水少,吃这白菜炖肉,的确有味;岁月流转,我们念念不忘的也许不再是当年白菜炖肉的原味,而是这道菜的附加值,比如自己做菜的成就感,比如酒酣耳热的兄弟情。
如此说来,美味,美在相对而言。天下美食,千滋百味,人各有所好。即使同一人对待同一食,也很难一个态度一以贯之。年岁渐长,饮食习惯也会相应有些变化,曾经特意排了队等候甚或专门寻访的那些美食,如今可能只是浅浅尝一尝。此一时,彼一时,所以说,美味是相对的。
那美味有绝对的吗?有!有的食物他人视之一般般,我偏觉得不一般。比如糯米肉圆,“盐城八大碗”中俗称“肉团子”,绝对美味,百吃不厌。私心忖度,这跟童年生活相关,小时候吃了觉得好的东西永远是个好,至老不渝。从表象上说,人之怀乡,就是怀人,就是怀想家乡风物,甚至就是怀想某个人做的某种食物。不管离乡多久多远,依然忘不了那个味儿。从情感上说,对某种美味的眷恋,也合乎心理分析学说关于童年情结的阐释。年轻时,我还不大好意思强调自己喜欢糯米肉团子,觉得有点下里巴人,如今啊,理直气壮。
还有些美味,言其绝对,绝对是在于回味。这些美味,不再是口腹之欲的满足,而是心理情感上的一笔存款。时光知味,生活留香,经历岁月的淘洗,有的美味就多了一份回味。
有一年夏天,沿长江漫游到无锡,一位同学为我做了江南特色红汤面,又夹来两大块酱排骨塞入滚热的面碗里。那碗面啊,回味悠长。从此就把酱排骨记在心里,每次去无锡,我都要特意拐到市中心的“三凤桥”去买一些。到无锡交流学习,还特意请同事们品尝酱排骨,为我心目中的美味做一番推介,这让我很有成就感。
在南京念书时,喜欢鸭油烧饼。1989年暮春时节,和同学一起在察哈尔路一条巷子里吃了鸭油烧饼,饱满酥脆,唇齿留香。当时临近毕业,心中不免怅然,这鸭油烧饼就又多了个味儿,加之后来很少再吃到,想起来愈加回味悠长。
于是想起鲁迅先生小说《社戏》里吃罗汉豆的情节,试想那豆能好吃到哪呢,却是迅哥儿心中美味。“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迅哥儿是小说中人物,但我坚信这句感叹就是鲁迅本人少小时乡居生活的体验与回味。
人生如盛宴,生活有百味,每一味都有其道理,需要慢慢品。我想,等爱勤同学来访,还用白菜炖肉招待他,杯盘共笑语,灯火话平生,在时光深处,在你我的絮叨中,这白菜炖肉应当依旧美味,而且会越来越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