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顺法 文 |

　　2020年秋高气爽时节，内蒙古科尔沁的文友周兄来我处做客。临别，为让友人领略一下家乡的地域文化，我陪他逛了一下陶瓷市场。在熟识的艺人店里，见他对一把竹节提梁壶爱不释手，我马上抢先买单相赠，这让文友脸上满是谢意。

　　出壶店，走向停车位，忽听有人在用古筝弹奏《晚秋》。其曲弹得如此情真意切，仿佛是专为我与周兄的分别刻意而奏，这让我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激。

　　循声而去，古筝声是从一家叫“聚雅轩”店号里传出来的。

　　窗户内，俯首的抚筝者，乌黑的刘海遮着了脸，一件白底蓝格的秋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粉色的纱巾。

　　我与周兄听着这曲《晚秋》惜别，没想到，此曲一如无形之手，不久之后，能让我与抚琴人成了文友。

　　约半月过后，山东一位好友来我处做客。陪同客人浏览家乡的风貌，陶瓷市场总是一个情趣之地。这天，或是停车方便，或又是那天听曲之故，下了车，我与友人便径直走向“聚雅轩”的门。

　　整个市场的百十幢房子一个样，每间屋前后都是门面，只是内部布局显区别。纯经营户，整屋都摆满货柜，“聚雅轩”属自产自销的一类：朝北半截为工作室，中间一道透明的玻璃隔断；另一头，靠墙的两排红木样品柜，展示业主的作品。屋中央，放着一张3米多长、宽约1米的独块红木茶桌。

　　店里仅有一人。茶桌边，那位微笑中边品茶边看着手中报纸的男店主，见我们进了门，马上起身相迎。

　　这位中年男人亲和而寡言。他只是简单地了说了声“看看吧”，便再没多说半个字，引导我们逐柜看壶。

　　有手段的艺人，店中的展示柜里，置放的都是自己的原创作品，包括它们各个作品的获奖证书，还有艺人自己的从业资格证书与社会上所获的荣誉。

　　稍转了一下，我知道了这是对艺人夫妻开的店。男主人孟小军，女主宗卓芸，都已是高级工艺美术师。

　　面前男主人热情中的低调品性，加上往日女主人用古筝弹奏的那曲《晚秋》，都让我对该店有了探究的兴趣。

　　友人难得来紫砂壶的世界，正聚精会神地随男主人细致观察着各类壶器，我是见惯不怪，思想开了小差，先是通过玻璃隔断，打量了房子里另一截的工作室。

　　工作室那头空无一人。临窗处，一架古筝上覆盖了一条白色纱单。

　　目光投向红木茶桌。我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张令男主人独自观看竟会产生笑容的报纸。

　　悄阅这张晚报的副刊，见头条文的作者署的是宗卓芸之名，我内心便有一看全文的冲动，而见文章标题竟为《静静的先生》。

　　那天，友人看中的是一把宗卓云所制的朱泥西施壶。本以为名家作品，价格必然过万，没曾想男主人在互留名片后，仅收我了几千元壶款。

　　“壶是用来泡茶喝的，好壶，也要让人买得起。”

　　临别，男主人的微笑与那句朴实的话让我留下深刻影响，让我更惊讶的，是女主人满是温暖的文笔，尤其是写她先生一文的结尾。

　　“……人有千种万种，每人有每人的活法，静静的先生，在我心里要说多好有多好，就是听他那均匀的气息，在我看来，都是一曲曲曼妙的歌，醉人醉心。”

　　一个灵魂有诗意的女人，往往在她的一生中始终有自己的理想、追求，而且有一颗童雅之心，在平凡的生活中，会发现他人无法发现的那份美好，从而让自己的生活充满诗情画意。

　　同在一个小城，同有文学爱好，卓芸又曾看过我发表的多篇文章，在闻知我光顾了她家门店之后，当天就加了我的微信，说是要“登门拜师”，让我“传授”写作知识。

　　恳切让人难以拒绝，我发了所居山庄的导航位置。

　　两天后的下午，卓芸春风满面，携礼而来。

　　给我第一面的印象，这一张流失了青春年少的脸，是一本封面精致的书，想必里面写着荡气回肠的动人故事。

　　刚踏进我的书屋，她马上就将我欲泡茶待客的手按住，说是先让老师“考核”一下她的茶艺。

　　一身藏青的小领西装，得体中显干练。平和的语气显不容置疑。满脸虚心里不见一卑怯。

　　卓芸不仅带来了一把自己养好的一把壶，还带来了一包上好红茶。

　　一双灵动的手。开水烫壶、拨茶入壶、几浸几泡等一系列动作间，那壶在她手中翻飞，轻巧得一如纤纤十指掌控一张薄纸。

　　卓芸的茶艺表演，让人感受到她一种若有所思的慢一拍，一种不着痕迹的自我珍重，同时包含着对自己茶艺的欣赏。而这种气质，自然传递给了身边人一种舒适，并感受到她的心境淡定温和。

　　经多个环节后，当她将茶盏用茶夹呈在我面前，从盏中清丽的茶色中升腾起一股暖香，扑鼻而来。

　　我们聊文学，就是从她那篇写先生的文章开始的。

　　“我们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一样的性格，使我们的爱情一直是细雨润物的那种。婚后，我发现其实平淡也是一种美好。比如我的先生，性格内向，在他身上所见到的平淡，便是一种胸怀。对待生活，他开心了笑，不开心就过一会再笑。在别人眼里，或许他的安静是一种木讷，而于我而言，他很完美，因为他懂得珍惜。他待我的好，点点滴滴，我没一刻不感受得到。暖一颗心要多少年，我真的为这辈子能与他牵手同行而感到幸福。”

　　茶桌上一头放有一盆盛放的茉莉花。茉莉花的清香弥漫书屋，它的洁白淡雅一如对面说话的人。

　　“我之所以写他，就是认为，你如爱一个人，就该打开心扉，让它自由流淌，让对方看得到，听得到，感受得到。可苦于自己笔拙，所写文章自己总感不太满意，所以来向您请教写作知识。”

　　清秀文静的脸，明亮清澈的眼睛，投向我的目光，谦和中也满是柔和温暖。

　　知道了，这是一个懂得在岁月长河中吸取营养努力前行的女人。

　　接下的交流中，她讲起在写作中所遇的一些难题，向我求助。我坦诚地说出自己对文学的理解与实践过程。

　　卓芸对知识如是渴盼，该也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一双灵动的手，将我的话在一字不落地写在笔记本上。

　　送她出门时，我提及了她那柜里的几张“优秀社会妈妈”证书，这让一直很安静的卓芸顿显出十分欣慰的表情。

　　“我助学的这群孩子，都很上进。”卓芸平缓的语气中不乏自豪。

　　启动车辆，卓芸开窗满含微笑向我挥手道别。我目送着她的小车在林荫道上渐渐消失。

　　这是一双渡人之手，亦是一双渡己之手啊。

　　感叹之余，我心中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