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个体生命与世界的协奏

  | 陆燕姜 文 |

  随着写作的深入和个人思考空间的拓展,我愈益感觉到,写作本身其实是一种个体生命与时间的协奏,诗歌必然成为一个时代的语词镜像。通过长时间的写作实践以及自我反思与考察,我更加体会到写作之于时代,不是简单的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任何深刻的写作及其作品,无不包含着写作者的个体生命在与时代的交流、共振、碰撞甚至对抗中产生的思想与精神火花。因此,与其说诗歌是一种反映时代变奏的镜像,不如说诗歌是个人与时代的协奏,但协奏的意思并不是永远和谐,正如阿甘本在《何谓同时代人》中所说,“真正同时代的人,真正属于其时代的人,也是那些既不与时代完全一致,也不让自己适应时代要求的人。”

  像我的《变奏》系列诗的诞生,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尽管“系列诗”这样的命名显得有些松散,但在我的世界里,它们是连贯的,整体的。每一首“变奏”,都是世界瞟给我的一个眼神,暗示我抓拍下的某个瞬间。而诗歌中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字,是我瞟给读者的眼神,如果读者无法意会,甚至误读,那也没有关系。多解性,多层性,空间感,是一首好诗最基本的魔力。解构、重建、呈现、反观汉语字词,让它们在我“私有”的节奏中闪现、裂变、碰撞、组合,甚至相互质疑和瓦解,最终被我的思想铆定,它便独成一个个性的世界。

  《变奏》给了我一个巨大的空间,我要的诗歌形式,我要的生命乐音,都可以任我创造,所以,在形式方面,我天然地倾向于音乐。“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当我携带着音乐的魔布与诗歌相遇时,我再也无法将它们二者分辨开来。诗意在乐声中汹涌而来,每一次“变奏”,盘旋的音节便在灵魂深处轻轻荡漾。生命里的咏叹调,可以是行板,可以是蓝调,可以是回旋曲,而那些经由生活淘洗过的词,闪烁着音阶中完美的光芒。

  随着写作的深入,我尝试重新观察世界,便发现万物的生命存在极其隐秘的舞蹈形式。“舞蹈系列诗”是我在“变奏系列诗”之后构思的另一组诗歌。在这个系列中,“舞蹈”不仅仅作为一种简单的命名或标签出现。我探索将舞蹈元素迁移到诗歌中,打通诗和舞这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在我以往的诗歌写作中,我就很注重把握诗歌中的节奏。在这个“舞蹈诗”中,我更有意识地将舞蹈中的基本要素:节奏、构图和表情,融入诗行中,让我的诗歌,获得了个人独特的某种舞蹈感。

  然而,个体的感受终归有限,任何人都不能狂妄到自以为把握住了世界的秘密或者宇宙的终极规律。那么人与世界、词与物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我想,迄今为止的一切哲学家和科学家都不敢保证他们已经窥得了其中奥义。一个诗者所表达的,终究也不过是个体生命之于世界的交感,重要的不在于它们是否真理,而在于这种感受与表达是否真诚,是否经过了自我生命的验收。随着年岁增长和对写作的敬畏日深,对世界及其万物的敬畏于我个人而言,也日益加剧。而世界于我而言却是一种双重教诲,一方面它是亲切的,是思想和诗歌的终极源泉,另一方面它是神秘的,是永不可知、高不可及的,每当我们以为已经靠近它的时候,它却隐身于它自带的光辉之中。

  我不知道生命的戏剧性还会给我带来什么,我只知道,写诗这些年本身就是一首超验的诗歌,诗意与玄学的胶着多么迷人:那些未完待续的缘分,那些隐身在我诗歌意象中的事物,那些住在分行空白处真实或虚幻的情境……他们在缪斯的召唤下,一一出现。这是多么令人欣喜!诗中不乏稚嫩之作,但这些我诞下的孩子,我是多么爱它们!它们像一种气候开始前的烟云凝集,像一种相遇发生前的因缘征兆,引来了你,读着我的诗行的你。当我牵出这些灵魂和身体健全或残缺的孩子,列队来到你的面前,它们身上流淌着我的思想和血液,有着我的神情和印记。

  我一直是一个清醒的醉徒,我多么沉迷于制造生命新戏剧的游戏。当一个先天五音不全的音乐生误闯文学的领地并惊扰诗坛,当一个教务缠身的女教师在课间十分钟将诗句挤在备课簿或教案空白的间隙,当一个活蹦乱跳的舞者变成深夜的安静阅读者,当你在这里遇见我的文字,我的灵魂在你的眼中裸呈……

  感谢生命,让我和你在诗行中如此真实地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