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惠泉 文 |
针线箩,由藤条编织而成,所以俗称“藤匾”,式样、大小跟搪瓷脸盆相仿。不过,我家和许多人家的针线箩,是由竹子编织的。里层由竹篾所编,如同篾席,平整光滑;外层的帮,由细竹梗精织而成,底部由相对较宽而厚的竹片穿插相扣,因此,很硬扎。整体是紫红颜色,赏心悦目。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家都有一个针线箩。针线箩,对于女人,说得浪漫点,是“伴侣”,只要有空闲,她们就如影随形,有点像俗话所说,“乡下小夫妻,一步不离弃”。说得实际点,是“工具箱”,里面有线板,线板的凹口里绕着棉线,白的,青的,线上插着多种缝针,缝针后面拖着一段棉线。有纳好一半的鞋底,还有针箍、剪刀、铁夹子、尺子、划石、老花眼镜以及零零碎碎花花绿绿的布料……这些东西把藤匾装得满满的。说得诗意点,是“珍宝盒”,里面藏着女人的聪颖,女人的灵巧,女人的耐心,女人的无私,女人对于生活的热爱。
吃罢中饭,洗刷的活交给丈夫,小儿子课间与同学追逐,不慎跌了一跤,手肘处的芝麻色衬衣蹭破了,皮肤上渗出血点子。女人嘴上骂小儿子太顽皮,心里却针刺般的痛。替换的衣服还有点湿,只得赶紧把蹭破的地方缝补好。于是急急地翻针线箩,找布块,布块贴住洞口,把毛边折进去,密密地缝了一圈。检查一下,是服帖的。小儿子穿上后,奔出门去。女人一边呼当心,一边擦额上的汗。
晚上缝衣,就从容多了。中指套上针箍,戴上老花眼镜。大儿子一条裤子右边的膝盖处快磨穿了,得缝贴,便到针线箩里找,只找到了一块,没用。必须有两块,必须同一种布,同一大小,缝补在同一位置,否则,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如同一双眼睛,一只大,一只小,或者一边有,一边无,你说奇怪不奇怪?大儿子二十二岁,应该可以谈恋爱了,好像村上有位姑娘跟大儿子凑得比较近。女人心里清楚,大儿子很希望有一条新裤子,但暂时条件还不允许,愧疚感像缝针刺着女人。如果再把不一样的布料贴到两个膝盖处,太对不起大儿子了。女人便从箱子里取出一卷碎布料,一块一块地找,最后找到了。女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女儿的一件春秋衫腋下脱了缝,女人不想给她缝,不是重男轻女,女儿十五岁了,针线活应该自己学着做。针线活做得不熟练,做得不精致,今后嫁出去,会被瞧不起。因此,她把女儿叫到身边,让女儿自己穿线握针,她只是做些指导。
在女人和女儿之间,是一盏油灯,一个针线箩。油灯的光虽然不很明亮,但和顺,不刺眼,似乎在打量着面架子相近的母女俩。针线箩为母女俩的专心致志所感动,因而忠诚地守候着,随时准备把需要奉献给她们。女人针脚细密,匀称,不细看,很难分辨是手工还是缝纫机缝制的。女儿动作还有点生涩,缝缀得有些粗疏,但在母亲的指导下,进步明显。女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女儿会赶上来,甚至超越过去。
下雨了,队里不干活,这是缝补的大好时机。女人捧着针线箩,设想要完成的内容很多。二儿子的两条长裤短了,得把原来的贴边放下来,再在里面缝上一条贴边。丈夫的一件线布罩衫右肩出现一个洞,洞四周的布也已磨得薄薄的,该缝补上一块大一点的布。自己的棉毛内衣,不只是一个两个洞了,也得补一补,反正是穿在里面的,面料的颜色没讲究……为了干活舒服一些,女人搁一块门板,背靠墙壁,从针线箩里拿出线板、剪刀、针箍,翻寻出相配的布料,戴上眼镜,埋头干起来。缝补窸窸窣窣,应和着屋外小雨的淅淅沥沥。一道工序完成,女人用牙齿咬断线头,在缝针眼里重新穿起长线。女人是自信的,她不想去抽拉生活中长长的愁绪,也不想去回望走过的坎坷。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的岁月里,她尽管不能保证家人总是穿着新的衣服,但她要保证家人穿上温暖的衣服。缝缝补补,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更有她把对家人的呵护、对家人的深情缝补进去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