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北萍 文 |

　　近日读到谢大光新著《孙犁教我当编辑》，作者从孙犁作品的忠实读者、孙犁晚年创作生活的见证者、先生认可的编辑等多重视角，对孙犁为人、为文特点与变化，从人生经历、性格特质和时代风云变幻诸角度，做了准确独到的解读分析，对孙犁作品价值、影响和生命力，给予富于文化意义的评价，为喜爱孙犁的读者走进其文学世界、解读研究孙犁提供了宝贵指引。平实及物的书写，诸多丰富生动的细节，也使本书具备一定史料价值，是孙犁逝世20周年纪念作品中的重要一部。

　　孙犁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独特存在。“文学大师，杰出报人，卓越编辑”，是天津日报社为前辈孙犁所铸雕像底座上的镌语，也是热爱孙犁的读者心目中的大师画像。走近孙犁很容易，先生早期代表作《荷花淀》，是中学课本多年必选篇目，其清新秀逸，让很多人记住并喜爱上这位风格独特的作家，谢大光也是其中之一。走进孙犁并不容易，从1937年投身抗日战场开始的战地文字，到1956年患病前的《津门小集》《铁木前传》《风云初记》，他以文学之笔参与并描绘着他热爱的生活，蔚然葱郁；随后“十年荒于疾病，十年废于遭逢”，孙犁几乎停止创作，但没有停止思考，如沉埋地下的森林化为层叠蕴藉的矿藏，曾经的热情化作能量深藏的岩浆，从新时期的1977年重新拿起笔，连续推出《晚华集》《秀露集》《尺泽集》等文集，直到1995年的《曲终集》，共100多万字。世情写真的芸斋小说、散文，自制年谱的《善闇室纪年》，言简意不简的书衣文录，看似浅近实则入木三分的芸斋琐谈，见解精当的读书记，不谀不饰的序跋，本不存发表目的的大量书信……从理论到创作，文体丰富多样，内容丰富驳杂，其间或有交叉和对应，现实脉络时可触摸，冷峻峭拔、沉郁顿挫之外，含蓄蕴藉、言近旨远也是孙犁晚年文字特点之一。先生留下的几百万文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构成了丰富曲折、壮丽多彩的孙犁的文学世界。孙犁去世20年来，他留下的作品不断推出新的版本，据统计已达200多种。在这引人入胜、峰回路转的文学风景里，如何探寻到最美风景，领略独有的艺术魅力，进而感知孙犁先生的精神世界，更好地继承先生的文学遗产，是逐渐深入孙犁作品的读者常会遇到的课题。

　　《孙犁教我当编辑》共收14篇文章，从1982年2月写下的《孙犁印象记》，到2022年初为本书写下的《后记》，跨度长达40年。作为初出茅庐编辑《孙犁散文选》就以独特编辑思路获得先生认可的编辑家，谢大光对自己文章的排列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依顺序向前，自然形成各主题。其中，《孙犁印象记》《尺泽清清——孙犁印象记之二》《孙犁与<津门小集>》，从对孙犁作品的阅读感受，结合自1978年起和出版社同事常到孙犁家拜访约稿，对先生晚年创作和生活的近距离接触，描绘出孙犁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大真、大善、大美的精神世界；《听孙犁谈童年》《听孙犁谈母亲》两篇，是1983年对先生访谈实录，通过先生对童年和母亲的追忆，可以触摸到先生性格和文学爱好形成的最初脉络，也可看作后文《耕堂聊天记往》中关于“两场大病与孙犁文学成就的关系”这一独到见解的铺垫；随后的《<孙犁散文选>编后记》《<耕堂序跋>编后记》《<孙犁集>编者序》《<百年孙犁>编选后记》《<孙犁文集>（补订版）出版说明》，是为孙犁先生编书的实践总结，对所编作品有深谙其味的见解与评论，可谓认识孙犁及其作品的路径指南；其后的《与孙犁先生编书》《选家的眼光》两篇，则体现了在与先生编书过程中，学做编辑和做人双方面所受教益，并由衷发出“先生才当得起真正有眼光的选家”的感慨。

　　《最想说出的》是一篇有着谢大光风格的出色散文，从宁夏现存的贺兰山岩画，探究远古人用岩画想要表达的“语言的初心”，进而设问：在文字、文学不断发展，“夸饰，掩饰，甚至颠倒是非，以黑为白的本事也在与日俱进”的今天，“说出心中最想说的话”，这个“语言的初心”也会改变吗？在常常爱翻读的“孙犁著作中关于世风文情的谈论”中，他再次读到：“我们常说，文章要感人肺腑，出自肺腑之言，才能感动别人的肺腑……你有几分真诚，读者就感到几分真诚，丝毫做不得假。”于是，“忽然就有一种松心愉悦的快感。先生离开我们快二十年了，先生留下的文字一直与我们生活在一起，读起来依然直指人心”，答案自然而出，孙犁作品的魅力也随之而出。

　　如前所言，以上篇章完成于40年中的不同阶段，既独立成篇，又有随时间推移，对孙犁作品常读常新，认识上循序渐进之联系。如书中三次写到的孙犁“爱惜羽毛”，《与孙犁先生编书》中写道：“爱惜羽毛对于作家，无过于珍惜自己的文字。孙犁从不热衷于炒作自己的作品，对于出版社委托他人代选出版的别集，认为是‘炒冷饭’，毫无兴趣”；在《选家的眼光》中则写道：“先生那么爱惜自己的羽毛，却放手让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拿他做什么选家试验。今天想想，先生才当得起真正有眼光的选家”；在《后记》中，又一次说到“爱惜羽毛”：“先生自己就是非常爱惜羽毛的人。作家的羽毛是文字。孙犁对自己的文字充满了感情，写作时全神投入，修改稿件舍得下苦功，挑剔之谨慎，称得上严苛。”类似这样不断深化的认识，在书中还有很多，使读者在逐篇阅读中，仿佛随作者拾级而上，渐次领略孙犁文学世界风景之妙。

　　《孙犁教我当编辑》，谢大光 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22年7月出版，定价：3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