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当过茶农

  | 金志标 文 |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我们平民百姓每天为之奔波缺一不可的内涵。源自与茶有过密接的缘故,对茶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自古以来,赞美茶的诗文、美篇不可胜数,读来如入仙境、飘飘欲仙,相比之下,描写香茗背后茶农之艰辛却少得多。

  若将十六岁称为花季,那十七岁谓之雨季,这是一个充满理想的季节。十七岁这一年,一个收获满满的深秋季节,一天,我弯曲了手臂,用拇指和食指间稚嫩的虎口恋恋不舍地夹住书包的带子,从腰间出发轻轻往前一推,极不情愿地卸下背了近十年的书包,背上行囊,与一群素不相识的年轻人,落户在舜柯山下当起了一名茶农。

  宿舍远处的山峦,蜿蜒青翠、起伏连绵;近处,清晨,轻纱般的薄雾缓缓地泻在朴素的农舍前,飘在像一团团墨绿色的茶树上,游在似撑开少女纤纤手指般的桃林中。

  久居之处无美景,也会看腻。“我们不是来玩的,是来落户干活种茶叶的。”当大伙在眉飞色舞地描述周边美景时,一同行者风趣地说。

  开始劳作了。今天的活儿是茶田施肥,貌似简单,但对一群刚走出校门的城里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了。这活像表演杂技,在茶树间的间隔,才一把铁耙(约三十厘米)的宽度,要开出与之宽和深一样的土沟,然后要担着粪桶行至沟的两侧进行施肥,回填好土后完成整个工序。茶树的间隔向前望去,像极了百米赛的跑道,看着老农麻利按序欢快地干着,不一会,我们就被他们甩得不见人影。大家开始囔囔了,开钩用这铁耙不行,我们得用铁铲,不知哪个闻声的鬼精灵一溜烟地从哪拎来了一把铁铲,用尽全身力气,约莫十分钟也前进不了一米,且累得青筋暴起涨红了脸。一老农见状迅速地赶了过来,急吼吼地对着我们说,用铲开沟费神费力不说,还伤着了茶树的根须。我们怏怏地看着他一脸无语,赶紧拎起铁耙,学着老农的样子干了起来。担着粪桶走在狭窄且刚开挖松软的土地上施肥,也不是一件易事,像婴儿学步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学着、干着,稍有不慎粪水溅到了身上也全然不顾,不多时,许多人还真练出了像老农一样的好身手。

  立春过后即进入雨水节气了,气温回升、降水增多,桃李含苞,樱桃花开。三月上旬,茶农们要在短短的几天中,完成每年一次大规模的茶树修剪。听过来人讲,修剪是个苦活、狠活,当时听了也不以为然,其中的滋味只有在真正尝试过才能领悟。

  一望无际的茶园,经过了长达四个月的非采摘期,像嗜睡不醒的懒汉,眼神涣散、衣衫凌乱,要有好收成迎接春天的开采,需要通过修剪来唤醒它。在生产队每人领到了一把大大的园工剪,长长的手柄加上尺余的刀剪,重三四斤。第一次拎了它,嘻嘻哈哈地走在茶园,两人一组各修一边。起初好像还可以,约莫半小时后即感到腰酸背疼。终于等来了中饭时刻,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大家面面相觑,手臂都抬不起来,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浑身不听使唤般。到了食堂照例付饭菜票打饭菜,跟往常不一样的是连饭盒也拿不起来,握住饭盆的手抖个不停,当然,手握筷子的右手也晃得不行。平日里几分钟狼吞虎咽的干饭时间延长了许久。

  满山遍野的茶树,经过大家的辛勤劳作,原本蓬头垢面的模样即刻变得光鲜亮丽、溢满清香起来。站在高处第一次望着那巨龙般的茶树,汇聚成一道道绿浪,在山谷坳间涌动,在阳光照耀下生机勃发、满目青翠,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沁人心脾。

  谷雨前的第一批茶,制成后称为雨前茶,采摘基本都是由女性来完成。她们拿着小篮子下地,望着那一垄垄连绵不绝的茶树,鼻息间尽是淡淡茶香。她们会细心凝视,然后用女性特有的矜持,似绣娘绣花的神情细细地采摘,那是立春后被誉为“贵如金”的第一批茶叶呵,长在茶树上,毛茸茸的叶片,绿中还稍带少许淡黄色,像刚出生的孩子那样娇嫩。她们将葵花籽大小的鲜叶放进小篮子,一丝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绿色的叶片上,似有许多晶莹的雨珠在滚动。

  清明前的茶制成后称为明前茶,因数量不多亦很珍贵,加之春茶温度适中、雨量充分,茶叶更显饱满,滋味更加鲜爽。到了采摘春茶时,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齐上阵,一个明显的不同是盛装鲜叶的小篮子变成了斜挎的大茶篓了。真正辛苦的劳作是从春茶开始的,老农民口口相传的一句话“早采一天是宝,晚采一天是草”,至今难以忘怀。

  采摘夏茶和秋茶,既没有雨前茶时的细腻,也没了明前茶时的委婉,采摘像一批勇士打扫战场般,有一种迅雷掩耳不及之势。头顶烈日,草帽檐上尽是汗渍留下的黑斑,汗水沿着草帽绳子像小雨般往下滴至下巴。身穿深色长袖外套,背上尽是地图般的盐霜。食指采出了裂痕用橡皮胶包几圈即完事;口渴了喝几口田头铅桶里的凉水;干累了在田埂上席地而坐,草帽当扇子上下摇几下去暑;六进六出(早上六点上班至下午六点),为的就是抢时间、保等级。

  夏秋的傍晚,五彩缤纷的晚霞像丝绸般挂在天边。此时,城里人可能已经吃好晚饭手持蒲扇在消暑纳凉了,而劳作了一天的茶农们,正背着沉重的茶篓司秤后装进硕大的竹筐,再背上空篓疲惫地回家。此时,参加白天劳作的男性,要将一天的鲜叶送进机声隆隆的茶厂去,那不宽的路上送鲜叶的板车川流不息,可能是板车里满载着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彼此见了不断地挥手致意,带着劳动的喜悦,拖着板车健步走在沙石路上发出“刷、刷、刷”的声音,步履是那样的矫健有力。

  当鲜叶送进茶厂杀青槽(制茶第一道工序,蒸发鲜叶部分水分,使茶叶变软,便于揉捻成型)的那一刻,一天的劳作基本告一段落。鲜叶经过多道工序,就制成了多种成品茶,如:雨前茶、明前茶、碧螺春、毫茶等等。

  当茶农已经是近半个世纪前的事了,细嚼曾经艰苦劳作的细节,皆铭记于心。如今,每当品尝一杯好茶,用嘴吹开浮起的几片茶叶,轻轻地喝上一小口,那甘美无比、口齿噙香的享受中,会有着与常人不一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