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四月花事

  | 叶建兴 文 |

  我在云南旅游,看到微信邻里圈里金邻发了我家小院的照片,说花开得好。我以为是夸盆栽的两盆牡丹,寻思走时“洛阳红”已然盛开,应该谢了。回家后不期是墙里墙外的月季闪亮登场了。院子东侧两棵月季争相竞放。今年的月季花型开得特别大,比碗口还大且色泽纯正。粉红的那棵顶层的花朵超过围墙向阳而生,右边一侧的花挨挨挤挤赿过鲜红的红榉木花与左边一棵大红色月季交相辉映。红白二色的碎花,簇拥着与齐膝高的红杜鹃连成一片。南边红枫树旁的深紫色月季枝蔓四出,硕大的花朵与红枫叶、绿竹枝相映成趣,花朵中央吐出一丝丝金黄色的蕊,仰面望去云蒸霞蔚,姹紫嫣红,堆锦叠秀。阳光下的层层月季就像旧时江南新娘出阁时的一叠叠蜀锦绣被,宛如十里红妆。东坡《游张山人园》诗云:“壁间一轴烟萝子,盆里千枝锦被堆”,欧阳修眼里的如花似锦:“织出新番蜀锦窠”,宋张侃则说:“偶因无事寻诗句,又见沿蹊锦绣堆”,可见往昔古人赏花也与此同感。

  月季的香气本就浓郁,这么多花儿齐齐开放,透过鼻间直抵脑门,弥漫开去,自然引来人们的注目。花丛中小黄蜂在采蜜鸣叫,蝴蝶在款款穿行。一只白色的猫在石缸里饮水,尔后在红花绿叶下徘徊嗅探。不断有人看花拍摄,一位时尚奶奶问孙女花可好看?小朋友说好看,奶奶叮嘱花儿好看不能摘呀。看到这一幕心里特高兴,于花事我绝对是业余的,刚开始时还以为蔷薇、玫瑰与月季是一回事,傻傻地分不清楚。侍草弄花虽说是退休后的事,哪指望能引人来打卡,能种活花就不错了。但给自己带来宁静,给人们带来美的愉悦和享受,就真是一种意外了。

  院里的几棵月季已结满花苞,似乎是在排队候场了。一盆“洛阳红”果然谢了,另一盆有一朵绿牡丹虽然开着,但在四周“红紫叶繁矜色美”的月季围观下,绿牡丹似乎有些羞赧,自在清风中凌乱。牡丹到底是“花中之王”,在春风里雍容华贵、独领风骚,就问群芳服不服?只奈人说四月春将尽,牡丹也只能放下了身段。朱淑真《长春花》也道出了这种感受:“一枝才谢一枝殷,自是春工不与闲,纵使牡丹称绝艳,到头荣瘁片时间。”春去夏来,当人们看到繁花落尽顿生伤春之感时,月季来了,而且成群结队,呼朋唤友,把自己的煊煊红、赤赤紫、腊腊黄、碧碧绿染遍了小院、溪边、墙头。月季是蔷薇科常绿灌木,也称“长春花”“月月红”。如果牡丹“冠王”,那月季坐上“皇后之位”也是妥妥的了。清《花镜》述该花藤本丛生,枝干多刺而不甚长。四季开红花,有深浅白之异,与蔷薇相类,而香过之。资深花匠嘱,此花怕涝喜阳,要吃腥,勤除虫。今年花红硕大大约得益于去年临寒之时施了鱼腥之物。

  中国是花的国度,皇家御院里种花,百姓土墙窗边也栽花。欣赏眼前的红花红云,不禁遥想起先母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场花事。坊间有位面目清癯、美髯飘飘的朱先生,他家院子不大,靠山墙安了一个大缸,一半埋在土里,各色各样的金鱼在水草间游弋,西面种了几棵月季和牡丹,有一棵墨绿色牡丹尤为珍贵,是镇院之宝。老人轻易不让靠近,更不能嗅,说花也怕俗气。我家有一个小天井,于是我娘寻思种些什么,请朱先生合计,朱先生欣然应允,说大小姐你平日里忙,种蔷薇花吧。我娘说会不会出虫,朱先生说不会,好种、好看,满院香。一天清晨朱先生带着花种和工具,在南墙脚边开垦一畦泥地,播了种子。刚开始也不怎么样,但过了半年,比筷子稍粗的带刺的墨绿色枝条一根根破土而出了,赿长越密,赿长越多。又过了些时节,细细密密的枝蔓蹿出来了,叶子也长出来了,花苞也露头了,花蕾也开花了。花朵开足亦有酒盅大小,但颜色红,红里透紫。到来年暮春时分,更了不得了,墨绿色的叶和枝蔓把南墙遮得密不透风,彤彤红、紫艳艳的花儿开得满墙都是,俨然一堵花墙,那香气透骨,真正的满院香。拿一张竹椅在花下喝茶,真把你熏得醉了。于是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来采撷,把香带回去了。这花生命力也强,你越采摘,来年开得更猛。我娘请先生来赏花,朱先生乐呵呵地在院里看了一会花,挺心满意足的:“十姊妹,闹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