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豆腐花的滋味

  | 石惠泉 文 |

  那时,村上人谈论什么东西最好吃。有人说,祥生娘烧的红烧肉最好吃,看她一口咬下去,肥嘟嘟的油从嘴角淌出来,真的馋死人。有人说,城里的小笼馒头最好吃,那天我到外婆家里,外婆陪我到店了买了四个,外婆对我说,咬一个小口,然后吸里面的油汁。那油汁,好吃得差点把人晕过去。有人看到阿泉挑着豆腐花担走过来,便道,吃来吃去,我觉得,还是阿泉的豆腐花最好吃。

  阿泉,无锡塘村丁巷人。靠近七十岁了,他几乎是每天挑着一副豆腐花担,一步一步,走得小心而踏实。有时到我们村里,有时多走一里多路到华家田桥,一圈兜下来,没有卖不掉的。阿泉在我们旁边把担子歇下来,从丁巷到这里有两里路,挑着近百斤的担子,这么大年纪,应该歇一歇了。阿泉没有吆喝,看着大家种麦。有人早已被豆腐花的香味引诱得心心念念,刚咽下几口口水,准备把欲念压制回去,见豆腐花担还在那里,阿泉短短的胡子似乎在发出热情的邀请,结果还是放下铁耙柄,拍拍手,去掉一点灰尘,向豆腐花担走来,从口袋里掏出五分钱。阿泉在给豆腐花碗里放酱油葱花等的当儿,又有三四个人走过去。浓烈的豆腐香飘过来,更可恶的是,他们几人好像特意把喝豆腐花的声响向馋人方向炒作,霍落落霍落落,羡慕得我们看都不敢看那个场面。

  我高中毕业后当农民,正值家庭很艰难的日子。三年前,我父亲患病到上海医治,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一些债。目前债虽然还清了,但得重新积蓄起来造房子,那老旧房子里是做不了新房的。因此,我得节约每一分钱。我大姐出嫁后,对我家多有照顾,有一次,她给了我两元钱,让我零用。我当然不会乱花,但我得实现埋在心底里好久的欲望:喝上一碗阿泉的豆腐花。

  阿泉的豆腐花担又在大道上歇了下来,我所劳动的地方离大道只隔两块田,犹豫了几下,我终于向豆腐花担走过去。

  豆腐花的担子,一头是一只木桶,木桶由竹夹箍住。豆腐花装在木桶里的圆口坛内,坛的内壁是银色的,应该像热水瓶内胆一样,起保温作用。坛口围一圈布巾,布巾上是一个半球形的木盖子,中间凿两个凹口,便于提拿。木盖子倒置在木桶旁边,用一把长柄小铜勺伸进去,斜着舀出一片放在碗里,五分一碗约舀五下,大半碗,白白嫩嫩,冒着热气。盖上盖子,转身。另一头有一个底座,底座上放一个方形木架,架上放置碗、汤匙及各种佐料。阿泉放佐料的动作迅捷而熟稔,一点不像近七十岁的老人,最后问我:“放不放辣?”我说不放。阿泉把豆腐花碗放在我的手里,说声慢慢吃。

  确实应该慢慢吃。我用汤匙慢慢地把豆腐花捣碎一些,抬头望一望蓝蓝的天空,又望一望广袤的田野,在天地之间,我舀半汤匙豆腐花放进嘴里,一股神仙般的美味即刻传导给全身神经,啊,多么的美妙!酱油、麻油的咸香,蒜泥、葱花的清芬,虾米、紫菜的腥鲜,姜末、榨菜末的微辣,加上蛋皮丝的糯,白糖的甜,它们渗透到水嫩的豆腐花里,我舍不得把它咽下去,欲让它在嘴里多盘桓点时间,不料趁我不小心,它便滑进了喉咙。我半汤匙半汤匙地品味着,品味着豆腐花的鲜美,享受着生活给我的恩赐。一碗豆腐花,细品慢咽,整个人似乎飘忽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待我师范毕业回家乡工作,没见过阿泉的豆腐花担,也就没有再品尝过阿泉的豆腐花。毕竟那么大的年纪,要他挑近百斤的担子,走那么远的路,可能是力不从心了。我尝过不少别人家的豆腐花,都感觉没有阿泉的鲜灵。

  当时,五分钱一碗豆腐花。吃一碗,正好。豆腐花,适宜于品尝,而且是偶尔。眼下,我就快到阿泉当年挑豆腐花担的年龄。不再怎么想喝豆腐花,因为我可以肯定,我已经喝不出当年的美妙,还是让阿泉的豆腐花味道,保留在我的记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