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立群 文 |
如果不是无意中被“关”在云南楼坝古渡，我的宜宾横江古镇之行，势必将归于平淡。
“关”住我的，是横江，又名关河，金沙江南岸一级支流。
关河发源于云南昭通龙洞山，于万山丛中一路由南向北，势不可挡。到了横江镇地段，陡然一横，水流由西向东。虽然江横处仅长3公里，但“川滇咽喉”的威名，自秦代起便传扬至今。江畔横江古镇由此横空出世，与北岸的云南向家坝镇组在一起，像葫芦的两截，上面系着横江飘带。
民国初期建设的大量建筑，90%保存完好，并仍然在使用，所以，横江古镇是有生活、未商业化、不卖门票的“景区”，是活着的古镇。其厚重的历史文化、优美的自然风光、独特的川西风味、淳朴的乡村气息，造就了她别样的魅力。天下古镇一个样，横江不一样。这是一个胜景与生活融为一体、历史与文化交相辉映的古镇，是一座保存完整，体系完备的古镇，完美地呈现着宋、元、明、清等历史阶段的烙印。一番走马观花过后，同行的“老顽童”蔡先生得知河对岸就是云南，他立即提议去对岸走一趟。
河水宽约百米，波涛滚滚。船系铁制，柴油机动力。船工有两人，一人船尾掌舵，一人船头撑篙。渡船并非拦腰横渡，而是逆水而行至河中央，然后在机动力和水势的共同作用下，以“人”字型路线抵达对岸码头。船工虽然熟练，但从他不敢稍有懈怠的眼神里，从柴油机自始至终在加油门的轰鸣声中，我分明感觉到了巨大的抗争、冲突，只不过是一种暗中较劲。因为有谙熟水情的船老大一前一后保护着，我们惬意地享受有惊无险的刺激。
秋江漠漠，古渡寂寥，两层楼的歇山式楼阁阅尽沧桑。站在云南楼坝（1974年前属横江镇）回望横江，古镇风光一览无余，对岸刚刚驻足过的萧公馆洋楼，在川西民居的映衬下，尤显风姿绰约。朱家民居前两株140年前由法国引种的黄桷兰（白兰）隐约可辨。据当地人讲，每当白兰开花时，整个镇子都在她清幽的花香中沉醉。
在楼坝略作转悠，时间将近下午5点，我们赶紧返回。此时，渡口已聚起五六人，但对岸渡船一动不动。5点一刻了，还是不动，静穆如丛丛慈竹。夕阳西下，淡月初升，连着岸上的民居，背景里的青山，横江映照出了一幅绝美的水彩画。5点半了，我们扯开嗓子喊“加价，加价”，还是不动。我们被“关”住了。无奈之下，我们对着落日里即将合龙的横楼大桥暗暗发誓：等大桥建成了，我们还要来，一天在桥上走上十个来回，气死渡船。待渡的老乡说，横楼大桥连接渝昆高速，这条高速公路由横江镇河谷南进云南。等大桥建成，渡船就要结束使命了。6点出头了，船不叫而自动。我们终于重返望眼欲穿的横江左岸。
当晚，在远方朋友的帮助下，横江镇杨镇长“收留”了我们三位不速之客。杨镇长说，横江镇位于宜宾市叙州区西南石城山下。如果说镇后的石城山是一座孤城，那么横江镇就是一把铁锁，紧紧把守在绵延几百公里、高2000-4000米的乌蒙高原前。据《横江镇志》记载，自古以来，无论水路、陆路，滇东北物流绝大多数均由昭通、盐津至横江镇，而后入金沙江。反之，四川物资南向云南也须经横江而入云南盐津、昭通。从秦代的五尺道、隋唐石门道、宋至民国的川滇茶马古道，到现代的内昆铁路、渝昆高速公路、云南盐水公路，无不由横江河谷南进云南。
这是真正的吐纳千古，气吞山河。我触摸到了地图上感知不到的“川滇咽喉”。当晚，杨镇长的讲解分明又一次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横江的个性与魅力。横江啊横江，你见证了多少关闭与通达，抗争与突破，静穆与沧桑。
一切关于生死、仇恨、穷达的冲突，仿佛一场场实景演出，它们以石城山为背景、横江古镇为舞台，自从首演，就再也不曾落幕。
……
青山遮不住，但它束紧了中国历史发展的通道，加快了历史风云的流速；绿水日夜流，水中有多少行人的眼泪，可惜正如辛弃疾所慨叹的：“可怜无数山”——只看到无数青山。历史的风云，哪怕当地人，又有多少人还记得，还热衷呢？
俱往矣，今晚，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清晰地重温了一个个关于围困与突围的故事。我听得出神，历史中的横江却依然只是江流有声。
横江让我着迷，让我深思。在观照横江时，是否存在一个“咽喉定律”：是咽喉，在享受得天独厚便利之时，就难免经受超乎寻常之地的困厄与灾难；有难、有险，就有纾困之计、解难之战，于是乎，在锁闭与突破的对决中，横江难逃劫数，也屡获生机，屡得先机。
杨镇长说，你们来晚了一天，要是赶上“369”集市，古镇可热闹了。对我而言，倒是历史上的风云际会，让横江拥有了与众不同的历史厚重和文化魅力，它将牢牢地吸引着千里万里以外并非为赶集而来的人们。当然，杨镇长所说的热闹，恰恰是古镇生活的客观体现，比之那些名满天下而“有名无实”的空心镇，不知要令外地人兴奋多少倍。
我们为探寻历史的足迹而来，但古镇上空已隐隐传来现代旅游的风云。走过无数抗争与无奈的古镇，能否独守宁静与祥和？从省上捧回“四川省文化旅游特色小镇”金字招牌的杨镇长，也曾矛盾：他既希望横江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又不希望古镇过快地火起来，过分地被旅游商业气氛所裹挟。这是当今横江人不得不面对的无奈和抗争，是“横江之困”。横江古镇，她将续写怎样的新时代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