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国良 文 |
夏日,午后的凉风从河面吹来。我们几个孩子坐在树荫下,时而张望,时而又兴奋地猜测出现在不远处的行人。骑自行车的,走路的,或者背包的都不是我们的关注点。一旦出现挑着竹篮的女人,在我们之间总能引发一点小小的骚动。眼尖的小伙伴,早已向着他的亲人跑去。
我同样也不例外。远远看见母亲的身影,就快速地跑过去,利索地接过母亲肩头的扁担。母亲总是笑着对我说:“人还没有扁担高,还来挑担子。”我装着没有听见,一摇一晃地挑着空竹篮往回走。有时母亲的竹篮,非常压肩。也如同母亲的心情,被压得异常的烦躁。那时,我默默地跟在母亲的身后,看着半竹篮的水果发呆。
夏天,也是母亲比较劳累的时候。母亲个子矮小,又比较偏瘦。满满的两竹篮西瓜在她肩上,犹如压着两座大山。她还要在扁担的两端,再加上半袋的香瓜,或者水菜瓜。一百几十斤的重量,使母亲在弯下腰,站起来的时候,异常的艰难。
夏日的晨光,穿透屋影照在母亲满是汗水的脸上。湿漉漉的衣衫被微风轻轻地吹着。淡绿的解放鞋在厚厚的尘土里,变成白茫茫一片。母亲的脚步声与扁担的“吱嘎”声在大路上传出很远。
母亲经过一段漫长的跋涉,来到运河边的厂矿单位。她一手拿着毛巾擦着汗水,一手捏住草帽边沿用力地扇着凉风。轰鸣的机器掩盖了母亲大声地吆喝。母亲并不着急离开,她对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窗口都那么的熟悉。母亲走到某个窗口,向里面试探性地张望一下,满脸笑意地向着熟悉的人推销着她的香瓜。在这些人中,母亲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女性。她们往往和善、羞涩,还习惯性地被男性宠着。母亲跟她们边开玩笑,边就把小小的一笔生意做成了。母亲还喜欢在一堆河南人,或者安徽人中间寻找突破口。他们对西瓜的质地并不大苛刻,价格便宜、解渴,是他们的首选。竹篮被一点点腾空,母亲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细微的笑意。
两只青篾片的竹篮,在日晒雨淋下变成满是包浆的浅黄色。篮底四根粗大的骨架上,也慢慢地嵌入白色的包装带。那些陪着母亲走东跑西的竹篮上的竹片,会在不经意间断裂、丢失。在那些修修补补的日子里,它们的使命,将会逐渐地消亡。某天母亲便重新走进张渚的竹器行,精挑细选一对新竹篮。这些竹篮上不仅带着篾匠的刀斧之声,还有宜南山区溪水的味道。在那一支支破土而出的竹笋上,挂满了像母亲一样山民的汗水。他们在江南的烟雨里,寻觅着奔向富裕的生活的期望。
那些旧竹篮,静静地躲进猪圈里。偶尔也会随着母亲去菜地。半篮的烂菜,半篮的青草在母亲的肩上晃荡。它们将陪伴着鸡鸭的嬉闹声,慢慢地腐烂。烂得只剩下几根骨架后,在父亲的柴刀下被肢解,塞进熊熊的烈火之中。那些光亮的青团之上,也许能飘动着旧竹篮对光阴的回忆,或者对我们未来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