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倩倩 文 |
与母亲在一起时,斟上一杯酒是自觉的程序,那种让我内心充斥着幸福和喜悦的状态,似乎是无可替代的。
冬风凛冽,我们温上一小锅红曲酒。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驱散身体的寒意。瓜子、花生、几道母亲下厨做的小炒端放在桌上。我坐在母亲身旁,她的身上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浓浓菜香,黑色的棉袄染上油脂,有些许发亮。
红色的酒是母亲自己酿造的,每年岁末,母亲都会买来新鲜的糯米、红曲、黑曲用来酿酒。提前一天,母亲会将新鲜的酒曲用清水浸泡,将糯米洗净、蒸熟、放凉。翌日,在干净的陶制大缸中,以一斤糯米、一斤水的比例放好清水。她将浸泡的酒曲揉碎,将冷却的糯米揉散,一并放入酒缸内搅拌,静置发酵。酿酒的过程中,为避免发酵温度不均匀导致酿出的酒发酸,每天早上、中午、晚上,母亲都要用酒掏进行搅拌。酿好的酒名为“红曲酒”,可以作为烧菜的佐料,也可以直接喝。母亲常说:“这个喝了活血化瘀,以前我坐月子,喝的就是红酒煮鸡蛋再加点红糖。”
参加工作后,我似乎又开启了一周的“住校”生活。每到周五,母亲总会申请早点下班。买菜、烧菜、热红酒、摆碗筷,她习惯把一切准备妥当。推门而进,迎接我的,总是母亲热腾腾的爱。
我看着桌上经过霜冻洗礼的油冬菜,在母亲的巧手下,变得色泽翠绿,叶片和菜梗上,油水混杂的颗颗珍珠瞬间唤起我对食物的期待。我催促着母亲坐下吃饭,我们默契地碰杯,杯中那炙热、暖心、澄明的红色,不停地晃动。经不住诱惑的味蕾早已浸润在此刻的幸福中,我喋喋不休地与母亲诉说着近日工作、生活中遇到的苦闷和快乐。
每次听到周边人说孩子鲜少跟自己聊天时,母亲脸上总是显现出满足:“我女儿什么都会跟我说,有时我都嫌她烦,一个电话得打一个多小时。”
刚参加工作时,我的代步工具是一辆两轮电动车。时光将我拨回那个难忘的周五,与往常一样,我早已收拾好行李。可是临近下班,却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打在我的焦灼心里,我不停地祈祷,希望雨早点停歇。窗外的雨帘令暮色更加暗沉,它如瀑布般汹涌,喧嚣着宁静的大地。我独自一人在房内来回踱步,手足无措,时针爬了三格之久,雨势转弱,我赶忙整理好行头,奔赴与母亲的周末之约。
起初,我还兀自窃喜地哼着歌,但骑了不久,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我心存侥幸,估摸着雨势不会增大。大约骑行5公里后,扑面而来的大雨令我毫无防备,由于头盔失去了挡风罩,雨水直接跳入我的眼里。看着远处的大山愈加暗沉、模糊,我只得掉头逃回县城。
而雨后的县城,天空中却出现了一道道云翳,像是这座静谧在浙西南小城的素纱蝉衣,飘逸、神秘、美好。回到出租屋,我擦干满脸的雨水,却抚不平被雨水穿伤的心。我第一次发现,近20公里的路程,如此遥远。
那种随时能回家的想法始终盘踞在我内心深处。一年后,我从二手车店带回一辆遮风挡雨的小白车。我无法抑制内心的狂热,每天乐此不疲地奔波于单位和家之间。
那段时日,母亲每天喝酒助眠,我也欣然加入。家中存放的薯片、辣条等零食,被我们作为“下酒菜”一扫而光。母亲端来热好的红曲酒,我们在沙发上盘腿而坐,边喝酒边聊天。“明天我要下乡,去官塘,东部的山路十八弯,坐车可实在难受。”芝麻大小的事,我都与母亲分享。她是最好的倾听者,偶尔也会化身“军师”,为我“出谋划策”。轻松地交谈中,我们时常笑得眉目生辉。
可自从我组建了小家,亦为人母后。孩子成为了我生活的重心,琐碎的事情多了,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母亲每周都打来电话:“周末回家吃饭吗?”“好的,没有特殊的情况就回来。”我的回答,显然让母亲有些失落。可到周末,我毫无征兆的到家,却又令她手忙脚乱。
母亲的手艺常受夸奖,这给她带来不少自信。她注重食物的色香味,从菜的配置到色彩的搭配,每个环节她都精心准备,亦如摆弄着一件件作品。她生性喜爱热闹,也让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我们常在周末做手工面、包子、水饺之类的美食,她念叨着,外婆年纪大了,我们得多陪陪她,多一次都好,因而她总会邀请兄弟姐妹齐聚一堂。这时,酒是必不可少的,母亲总对我说:“今天多敬大家,我们平时喝的多,今天可以少喝点。”彼时的她,声调总比平日要高些,那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感,铺就在她满是刻痕的脸庞。
现如今,我常常备酒邀请母亲到县城家中小住,或是回家陪母亲小酌,我只想将光阴在那一刻留住,让那钻入心底无法忘却的爱,一直留在母亲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