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古树与村庄

  | 他他 文 |

  在浙南山区的炉地洋,我们被一群古树所震撼。

  从李山头去炉地洋,我们穿过了一段石铺山路,又搭乘中巴走了一段沙石机耕路,远远便看到了它们。古树就在村口,离村庄大约一里多路。

  在浙南,几乎每一个村落都有古树,它们立在村庄的入口,风从这里吹过,水从这里流过,是为“水口”。“水口”是一个村庄的“风水”汇聚之地,在遥远的过去,先祖们经过颠沛流离之后,终于在这山中的一小片平地定居下来,为了守护这一份安稳宁静的生活,他们在村口虔诚地种下树木,并小心守候着它们成长,寓意着为村庄带来希望和吉祥,将灾难和邪恶拒之门外。

  炉地洋“水口”的树群颇有气势,数百棵几乎清一色的木栗沿着缓坡生长,形成了一片绵延数亩的茂盛森林。大的躯干伟岸,虬枝茂叶,高耸入云,树干最粗的地方要两三个大汉才能合抱;小的细枝弱叶,依偎大树生长。山坡底部建有一庙宇,为马天仙殿。马天仙殿外,一片狭长的田地弯弯曲曲延伸至村庄。风吹过,稠密如星的紫云英花在田间舞出迷人的身姿。

  古树与庙宇共同守护村庄,见证着山间这片土地上日月更替、一代代人薪火相传。

  我们屏气凝神,从阴暗不见日的林间小道上穿过,沿着田埂进入村庄。炉地洋是南方常见的中等规模村庄,四五十幢房屋,修建得较为松散,疏疏朗朗地立在田地之间。从地势来看,炉地洋村处于山间峡谷一片缓坡上,耕种条件还算优越,但村庄的颓势却极为明显,村里人烟稀少,路上杂物遍地,看起来有点凌乱。

  当我们逐渐深入村子,却又发现了另一群古树,全都为苦槠,它们三三两两立在村中主干道上,高大伟岸,虬枝直指苍穹。同行诗人陶雪亮数了数,共有十九株,虽然没有悬挂树牌,但大致能猜测出,它们起码有五六百年的历史,有的躯干已被掏空,有的被劈成两半,还有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树皮,但依然顽强撑起了枝叶,在春天里吐露出了鲜绿的嫩叶。这顽强不屈的姿态,是一种肃穆刚健的自然力量,让突然闯入村庄的我们为之深深折服。

  古树是村庄活着的历史,站在树荫下,一些鲜活的场景从历史深处走来:夕阳中,牧童横笛晚归,吹响悠扬的乡村乐曲;月夜下,花白胡子老人面对膝下儿孙,谈起壮美的英雄故事;秋风里,男子背扛简单行李,在树下泪别娇妻幼儿奔向远方,从此,日夜梦里寻找故乡之路……

  一开始是遮风挡雨的现实需求,而后慢慢演变成了相互守望与相互依存。当时间从树干内慢慢流失,躯干老化、树皮开裂,古树便越来越像一个睿智的老人,身体里储满了故事和智慧。村庄跟古树的依恋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不仅仅在李山头、在炉地洋,在很多地方,都有着类似人树相依的故事。在龙泉城北乡上垟村,曾经见过村民为一棵古树被盗伐而动情哭泣的场景。在景宁大际,听说过白发老人为保护柳杉王不被砍伐,而死死抱住树的躯干,誓与古树共存亡的悲壮故事。

  对于村庄来说,古树不再是简单的自然之物,而是在历经时光刷洗之后沉淀下来的生灵,有着超脱一般植物之外的庄重意义和完美的价值。树与人形成了村庄里的生态系统,人活在这个系统中,不会感到紧张,而是一种安然与悠闲。

  今天,对于大多数远离村庄的游子来说,古树则成为萦绕心头梦里而挥之不去的乡愁。古树是一个又一个标记,它分布在通往故乡的大路上,可是,那些离开故乡已久的人们,能够依靠它们寻找到来时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