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高山流水

  | 王凡 文 |

  在上海吴昌硕纪念馆,看到一幅由“海上三杰”合作的画作,当我了解了画中和画外的感人故事,更感念大师们高山流水般的情意。

  这是一幅由任伯年、吴昌硕、王一亭三人合作的画作,画面是月圆之夜,四周清清朗朗,天地一色,几竿墨色修竹纵贯画面上下,一位白衣长者立在竹后,摇着蒲扇,神态淡定。

  画面没有什么特别,但题跋很长,一边是王一亭先生的题跋:“修竹数竿任先生遗画,清风习习,缶翁于其中。距先生落墨时,已20易寒暑矣。回首师门,清泪盈睫。王震谨记。”另一边是吴昌硕先生的长题:“画中之竹23年前伯年先生所作,一亭王君为予画像其中,呼之欲出,一亭予友也,先生在师友之间也,道所在而缘亦随之。”此画作成,距任伯年先生去世已很久远,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一日,任伯年先生的女儿任霞在家中无意发现了这幅纵贯纸面仅画了几竿修竹、还没有画完的作品,修竹俊秀,昂然向上,尽显精神。任霞觉得颇为珍贵,虽然自己也是一名画家。但她谦逊地认为自己无力为父亲配画,便郑重将此画作赠送给了父亲的高足王一亭先生。王一亭先生接到恩师遗作,非常珍视。他本拜伯年先生为师,恩师作古后又转跟吴昌硕先生学画。王一亭感念两位恩师的恩情,也感动于他们人品如修竹般有节挺直,其时吴昌硕先生已是海派画坛领军人物了,且出生在浙江竹乡,他灵光一闪,画一张吴先生在竹林中的画像是一个好主意。在征得吴先生同意后,他在恩师伯年先生的画作上,补画了身着白衣的吴昌硕先生画像,盛赞缶翁的品德,“未曾出土便有节,纵使凌云仍虚心”。画了这一幅画作,也成就了画坛佳话。

  看题跋中王一亭对伯年先生的深情,数十年后“回首师门,清泪盈睫”,感动于有如此深情的弟子。有尊师之美德,必定是一个有品德之人。当时,王一亭在上海是极富商业头脑的实业家、慈善家,爱画画,伯年先生作古后,他一如既往地接济其家人。对吴昌硕先生也一直执弟子之礼,吴昌硕先生在诗画书印上全方位突破创新,且学养深厚,人艺俱佳,让王一亭十分敬重。他把老师从苏州请来上海,安置好寓所,让老师安心作画,平日常常是王画吴题,其乐融融。无论在上海甚或是在日本,他们以大写意的技法,独领海派画坛的风骚,呈现出画坛新意象。人们常常说“管鲍之交”,是说管仲与鲍叔牙间的深厚情谊。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在画坛上以“王、吴”比作“管、鲍”,也可作为一段画坛美誉吧。

  而吴昌硕和任伯年先生间,据传早年间吴昌硕想拜任伯年为师,可任伯年一见其作品便称:你今后必超过我!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两人年岁相仿,都将对方视为绝无仅有的生死之交。深厚情谊,感人肺腑。就此拉开了多年的笔墨深情。

  吴昌硕先生善刻,他见任伯年的画有趣,求画者接踵而至,没有片刻休闲,便刻了一枚“画奴”的章赠予。吴昌硕先生为生活曾在苏州做了小官,事事谨小慎微。一日中午归来,被任伯年先生看见,画了一幅昌硕先生的画像:身着官服,头戴红缨帽,诚惶诚恐,面带寒酸之色。画罢,吴昌硕先生自题款——寒酸尉,用以自嘲。高山流水觅知音,知音不在谁堪听?任伯年先生去世时,吴昌硕先生痛悼:“水痕墨趣失知音。”在伯年先生去世23年后,吴昌硕先生仍然以“道所在而缘亦随之”,表明其怀念之情,是共同的理想追求,共同的价值观让他们相互支持,彼此成就。

  人生得一知己,何其幸运。三位大师间高山流水般的情谊,令人仰慕!

  我50多岁开始学画画,学画之初就特别爱画紫藤。喜欢紫藤苍劲有力的藤干,柔软且韧的枝蔓,以及枯藤蛰伏一冬,待到春来,叶长花开,清雅秀丽,绽放着旺盛生命的模样。枯藤秀叶雅花浑然一体,不经历生活的磨难,不看透生命的真谛,怎会爱紫藤。学画临摹时,就特别喜欢任伯年和吴昌硕的紫藤,吴昌硕先生的紫藤,遒劲有力的藤条,狂草笔法一气呵成,似笔夹风雷,画气不画形,龙腾凤舞,藤条盘旋,施墨浑厚肆意,但初学者无法入手。而任伯年先生的紫藤,藤花非常明快清雅,用色极为讲究,密是密不透风,层层叠叠,相互挤靠,疏是疏可走马,清清朗朗,极为雅致。观察紫藤的叶子多为半片,蓬勃向上,显出风吹动感。画面表现出向上的朝气和美感。捧读画卷,爱不释手。

  画画是生活的积累,修养的凝聚,画品即人品,人品更升华了画品。学画先学做人,喜欢大师们的画,更爱他们的品德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