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9版:二泉月·书苑

花以外的世界

读王国华《掌上花园》

  | 廖立新 文 |

  每一个挑剔的读者,尤其是同样爱好写作的读者,在读别人作品的时候,内心不免泛起一点邪恶的小心思、小算计——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能写出些什么新花样来!

  存了这样的动机来读书,便格外关注这样一点:在人所能言、人所共言之外,作者到底能够给读者提供多少人所不能言的东西。

  以写草木芳华类的文章而言,描摹物态,状形传神,写习性,叙花事,借物抒情,托物言志都是常规套路。那么,除此之外呢,能不能有更多的视角,更多的发现,更多的审美趣味,更多的思想启迪?

  翻开王国华的新书《掌上花园》,我的第一个发现就是,作者对花草的观照方式是灵动而魔幻的。在这里,主体与客体,观照者与被观照者,我与物,二者的身份不是固化的,而是可以自由转换的。我观万物,则万物皆着我之色;万物观我,则我亦着万物之色。在作者和他的观照对象之上,似乎还另藏有一个充满猴性的孙悟空式的人物,拔一把猴毛吹一口气往空中一撒,就可以幻化出无数个小孙悟空来。在《竹节草》里,他就是竹节草,一会儿想长成凤凰花,一会儿想长成扶桑花,一会儿想长成决明,学来学去却最终长成了个四不像。在《睡莲》里,他躺在床上,伸平四肢,就成了睡莲,胳膊抬向空中,长成傲然花朵;眼睛一闭一睁,生命轮转不绝。在《茑萝松》里,甚至还可以变成竹扇掩胸、头梳抓髻的古代仕女,或者为了匹配茑萝松而再变成另外一个人,一切只为了顺应茑萝松的需要。

  我的第二个发现是,在王国华的笔下,所有的花都不单单是花,还是超越形态种属界限的平等的生命。这些花花草草,远不像他在自序里说的,亲见不下两次,对视不短于五分钟,我分明感觉到,他是把自己的心、自己的血交给了它们,因而能够共情同理,悲其悲,喜其喜,是其是,非其非。花就是人,人就是花。在《火焰木》里,我读到生命的轮回,读到自我与他我的轮转。在《黄花风铃木》里,我读到生命的明黄,读到欢喜神,读到生命不受拘束的美好。在《木豆》里,我读到了一种谁也不怕,谁也不服,怎么舒服怎么来的生命的野性。在《刺桐》里,我读到了寡言、话少的人,一旦爆发起来,连地球都要炸裂。在《红千层》里,我读到了一种源自内心的高贵,粗服难掩傲骨,落魄不失英气。在《基及树》里,我读到了中年生命的冲突与修复,读到了中年男人的沉稳与平静。在《水茄》里,我读到了城市最土气、最市井的一面,读到了清洁工、快递小哥、厨师、金融IT男,读到了他们自带的连铁锤钢钎都凿不碎的坚硬的神性。

  在王国华这里,所谓花花草草,不过是个引子,引出他对历史、对现实、对世态人心的观察与思考。在《蓼》里,我读到了《诗经》;在《灯芯草》里,我读到了一直以来被误读的严监生,原来两茎灯草的故事不但与吝啬无关,反而堪为一生的问心无愧。在《六月雪》里,我读到了窦娥,读到了血溅白练、六月飞雪,读到了几百年几千年前的冤死鬼,读到了他们可以凋零但决不融化的倔强。在《龙船花》里,我读到了赛龙舟,读到了哀婉的《船歌》,读到了湿漉漉的乡愁。在《女贞》里,我读到了无处不在的隔离带。是无条件服从领导安排,还是把枪口抬高一厘米?没必要赶尽杀绝,另类的存在,多少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些回旋余地,共生才是大智慧。

  作为一个富有诗人气质的散文家,王国华必是不愿放过平常物象中潜藏的诗意与哲理的。在《蒲桃》里,我读到了两棵蒲桃树撑起的高而大的世界,自足,镇定,安闲,宁谧。在《异木棉》里,我读到了汹涌而来的粉色,读到了花和叶之间因相互妥协而达成的和谐。在《紫荆花》里,我读到了花下人指染花汁,与人相握,互留余香的浪漫情致。在《碧桃》里,我读到了藏在花朵里的鸟,鸟鸣里的百转千回,高低错落,哀怨与欢喜,世情冷暖。在《凤凰花》里,我读到了春天和夏天彼此注目,万物间的分分合合,因每一个正式的仪式而见证了存在,凸显了意义。在《含笑花》里,我读到了底线意识,读到了犹豫之美,读到了试探态度,读到了水水的小欢喜。在《合欢花》里,我读到了超越时空的永恒,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总有一种美始终绽放如初。

  在王国华的《掌上花园》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被赋予了这样一种特别的意义,即,读者在每一种花的后面,都可以打开一扇乃至多扇门,走进一个乃至多个世界。

  当然,你也可以回到单纯的花的世界,只欣赏单纯的花的美好,从简简单单的一笔一画一点染中,去品味文字版的花鸟画的古典韵味。

  《掌上花园》,王国华 著,深圳出版社2024年7月出版,定价:5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