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桥那头

  | 搞活 文 |

  1

  野境随便绕,久久不见路人。

  转弯下坡,前方短短的水泥桥栏上,站一只红嘴蓝鹊,上下看,左右转。我停了脚,它突然一抬身飞下去,落入苇草间。

  另一只红嘴蓝鹊从东来,它长尾平拖,团起细趾,红艳艳的尖喙衔了一大口什么好吃的,它低低飞,擦着桥栏也落向那片苇草。

  没一会,两个一起飞出来,先后往桥东而去。林间又飞出来几只蓝色的长尾巴,一时飞得人眼花缭乱,它们不大绕圈子飞,直来直去,转眼纷纷不见。

  我一点点小心向前,桥这头停一辆简易小拖车,小河边,绿荫下,一个老太太正背对着我洗衣裳。

  一只红嘴蓝鹊又飞回来,它飞到老太太对面的枫杨树树梢上,像孩子一样定定地看老太太。它停落时,两扇展开的翅膀像蝶翼一样匀称绚丽,俏伶伶的长尾巴垂下来,飘逸又神气。这时桥那头有小汽车开过来,它不惊,起身轻悠悠飞走。

  老太太穿蓝背心,她一直不抬头,随便这些鸟在眼跟前七七八八地飞。

  2

  过了桥,正自己感慨,迎面一个妇人挎竹篮过来,走出树影时,雪白皮肤,低额深目,盘一头乌黑发髻,脖间一串灿灿的金项链。她上了年纪,笑起来却年轻,看着我说:拍照片呀,这里漂亮吧?

  妇人不在这头一个人洗,挎篮子过了桥,粉红色的长胶鞋一步步下坡,一边和老太太打招呼,一边找一块大石头,挨她身边坐下。她从竹篮里一样一样拿出来的蔬菜,有一把小葱、三四棵生菜和一盘嫩生生的四季豆。

  3

  村落渐渐变小,十几户,八九户,再是三四户,越往山里,住家越少。

  见到睡在路当间的小黄狗,新刷了粉壁还没有请师傅写字绘图的土地庙,挂了招魂幡的坟墓,门前枯坐的老妇人,凉棚下幽寂的八仙桌,无人居住却安了监控的瓦屋,庭院里绚烂浓艳的蔷薇,一张张竹盘上摊晒的雪白被絮。

  两只小牛犊拴在道边,一头靠山脚站着,一头在对面的草地卧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两个也甩尾巴看我。它们看我的眼神,像幼儿园的孩子看到了新来的孩子,纯净,好奇,又温和。

  我也没想到,牛的睫毛居然那么长,那么翘,两只耳朵还能同时弹动,去撵睫毛那儿的苍蝇蠓虫,它黑油油的牛鼻子上面,还有一点点细密的小水珠,麻麻的像小疙瘩。

  一个溪流拐弯的地方,一户人家的水池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在洗碗。她看到我,有一点点的惊讶,两手捧起一小摞碗,轻快地控控水,转身走进厨房。她家后面还有一户人家,再往前,没多远就是山路尽头。

  山路尽头,是山深处。水泥路中断,前面是一条泥泞的土路,路上有车轮碾过的狭长辙痕,路边低低地长着长叶,一尺来长,绿油油的,初看像硕大的竹叶,看看眼熟,却是瘦小的箬叶。箬叶还没长大,长大了可以包粽子。

  往回走,满山皆绿,绿得层层不一,深深浅浅。看到一根根新出的笋子正在变成竹子,外面一层褐色的笋衣正在剥落,但枝叶还没有伸开。看到一排小楼在远远的山脚下,残败得只剩下红墙。

  回到拐弯处,水池边没有人。

  一闪间,却见那个洗碗女子在大门前。她背对我,跨坐在停放的电动车上,一条穿了牛仔裤的腿,紧绷绷蹬住一面矮墙,低头,俯身,她凑向圆圆的后视镜,手里捏一管口红,正在仔仔细细地往唇上抹。她一下子又看到我,转过头来。

  这时才看清,她的脸红润润、水灵灵、白净净的。

  4

  原路折返,回到桥边。

  蓝背心的老太太正拉小拖车回家,见了我,有些生疏地微微一笑,我也点点头,看着她微笑。我们都是不晓得下次还能不能见到的陌生人啊。

  过桥时,我向下看,浓荫里一个老人正坐在河沿那磨柴刀。

  他不用磨刀石,直接在一块鹅卵石的凸起处磨,石上已经有一道轻微的擦痕。柴刀漆黑,刀锋处是一条崭新的白芒,老人看着没出力,握刀顺一个方向轻轻推,这面磨好,再磨那面,之后他用大拇指一点点按上刀刃,一点点刮着指肚,确认锋刃的平滑。应该是磨好了,老人撩水洗抹,又在水里撸几下刀把,收了刀,搁在身边的台阶上。

  我晒得蓬蓬热,头发里能冒烟。走到老太太洗衣服那,撩水洗一把脸,流水化开了脸上的油汗和灰尘,清清凉凉,精神一振。对面的老人这时揪了一把草叶,一点点慢慢擦胶鞋。擦完后,他摘下草帽,靠在刀边,我这才看清老人的脸。

  老人的脸,吃过苦,看着像认识的人,亲切和气。他把手上的事情都做完了,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来,他把烟盒对我扬一扬,脸上笑,意思请我抽一根烟。

  小河清浅,挽起裤腿,走个八九步就能到对岸,老人如果扔一根烟来,我也有把握接住。可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刻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举起湿滴滴的两只手对他摇,笑笑拒绝,又对他竖起大拇指,说谢谢啦。

  老人淡淡微笑,点了烟,含在嘴角自己抽,河面上,微风一阵阵来,吹动他有点发黄的衬衫。我问老人多大年纪,潺潺水声里,他大约听不清,回应我的话,我也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