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忠烈祠下将儒风

  | 於建东 文 |

  “阳羡男儿忠勇双全光耀千秋,桃溪赤子文武兼备名扬青史”。

  这是宜兴窑湖小镇卢忠烈公祠里的一副堂联。这副堂联用词朴实,言简意赅,没有过度的渲染和夸饰。堂联所指的这个人,就是明末兵部尚书、抗清名将卢象升。

  窑湖小镇坐落在宜兴茗岭村,而卢象升的出生地就在这个茗岭岭下村。翻阅历史资料,我们会发现,这个新建于茗岭村窑湖小镇的“卢忠烈公祠”,祠名取自南明弘光时福王对卢象升追赠的谥号“忠烈”。而最早让卢象升有所归属的,是位于宜兴城中东珠巷的卢忠肃公祠,该祠最初名为卢公祠,始建于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这个时间距离卢象升殉难足足晚了将近五十年。到了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乾隆皇帝为褒奖晚明殉节诸臣,又钦赐卢象升“忠肃”谥号,祠名也因此改为“卢忠肃公祠”。这样一来,窑湖小镇的卢忠烈公祠倒也具备了追本溯源、魂归桑梓的历史意义和现实基础,成全了他忠肃忠烈的双美名。

  关于卢忠肃公祠存于东珠巷,而非在他的生身之地茗岭,有一个历史传说。相传明末清兵入关时,崇祯帝的三皇子定王逃到宜兴,投奔曾在朝廷担任吏部侍郎的路迈。后来定王身份暴露,路迈设计帮定王逃跑。路迈叫定王一边跑一边把衣服上的珍珠拆下来,朝后面撒去,清兵只顾着你抢我夺,定王乘机逃脱。后来,定王一路逃跑的巷子,东面的“学士坊街”改名为“东撒珠巷”,西面的“四省文宗街”改名为“西撒珠巷”。再后来“撒”字去掉,就成了东珠巷和西珠巷,一直沿用至今。

  史料曾经这样描述卢象升这个人,说他肤色白皙,人很瘦,胳膊上长着一根粗大的骨头,力气特别大。肤色白皙,说明有儒家风范,经世之才;胳膊强健,说明他膂力过人,有武者之功。这样的风骨和体态,似乎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卢象升双重人生的悲壮走向。而恰恰又是他心气不凡,“少负殊力抱大志”。史上记载,卢象升读到张巡、岳飞的事迹时,时常感慨:“吾得为斯人足矣!”也就是说,卢象升从少年开始就已经是张巡、岳飞的不二铁粉了。我查考了一下张渚这个地方,古时称作桃溪,在历史上曾是军事和交通的要地。特别是南宋时期,岳飞曾在此驻扎,抗击金兵,保护百姓,留下了许多历史遗迹和文化传统。这就不难理解卢象升崇拜历史抗战名将的起源和初衷了。

  然而,令人唏嘘的是,历史竟然有着惊人的巧合和伤痛。回望历史,卢象升守战抗敌的经历几乎和张巡如出一辙,而他殉国的年纪,又和岳飞高度重合,都是三十九岁。经常有人把卢象升和岳飞相比。比如晚清的黄道让,曾在一对挽联中写道:“数三十九岁名将,岳家哀,卢家尤哀”,这段祭语说的就是卢象升,当然也涵盖了卢象升全家忠烈捐躯的故事。而康熙朝的诗人严遂成,对卢象升的评判更是入木三分。“食庙应配唐睢阳,问年恰符宋忠武。”我想,能够和张巡、岳飞放在同一个道德平台上被后人传唱,应该是卢象升短暂生命中最大的幸事。

  不妨先来回放一下唐代睢阳的战事。安史之乱,李唐告急。张巡奉命起兵讨贼,在宁陵、雍丘屡破敌军,后因城墙单薄,率众至睢阳,与太守许远会合共同抗敌。至德二载(757年),叛将尹子奇率兵十万围攻睢阳,张巡领全城六千军民相抗,最终固守数月,救兵不至,寡不敌众,睢阳陷落。张巡与诸将坚贞不屈,遂为敌害。

  880年以后,几乎同样的境遇,同样的版本。面对岌岌可危的明王朝,卢象升率部进驻巨鹿贾庄抗清一线。说是统领三军,其实那时卢象升可掌控调度的兵马也就在五六千。即便得到了当地生员姚东照七百斛粮食的赀助,怎奈宦官高起潜部在外围驻而不救。危急时刻,卢象升唯有身先士卒,孤军奋战,最终血战而死。严遂成用七个字描述卢象升战死时的惨烈,“麻衣血裹镞一斗”,相当于戴孝上阵,死于乱箭之下。

  然而,历史似乎跟卢象升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张巡抗乱,为唐王朝赢得了150年的存续时间。而卢象升抗清,却加速了明王朝的灭亡。在他死后短短二十余年,南明政权覆灭,明朝从此彻底偃旗息鼓。

  这绝对是一个悲情的结局,我们只能对卢象升扼腕痛惜,并表以无比的钦佩。相对于他的主子崇祯皇帝,勤勉朝政,一心急于中兴大明,又遇上这么一个急于效忠朝廷、奋勇向前的卢象升。或许,这对君臣正是从另一个历史维度,合力给大明王朝交出了源自内心的誓言和答卷。

  战火硝烟已经在我们身后渐渐隐去。在卢象升的身后,是安逸宁静的万亩云水竹海。他的老家茗岭,已经曼妙转身,成为传承优质生态资源禀赋和浓厚传统历史文脉、自带美学范本生活方式的窑湖小镇。江山,总是和千年忠骨形影相随,总是和不朽功绩缱绻长青。小镇,在山水间纵情生长。“儒风戈马御清贼,忠孝两全山共眠”。穿透历史的迷嶂,宜兴之子卢象升又安然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茗岭老家,和他的江南摇橹船,和他的水上独竹漂,和他的千茶百器紫砂壶,一道静待花开,一道风花雪月,一道落日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