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文祥 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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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飞机徐徐降落的时候，雪白的云层已经遮蔽不了贵阳的上空，云朵之间的巨大空隙足以窥视龙洞堡机场。

　　说实在的，我之所以要执着地参加贵阳的这次学术会议，多半是想借机见见久违的老吴。

　　我和老吴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研究生同学。1986年9月，我和老吴都考取了苏州医学院硕士研究生，分配在同一个宿舍，他大我几岁。寒暑假我们常常一起结伴回老家探亲。我家在江西上饶，常回家探望老父亲和兄弟姐妹。他老家在贵州，家里有江大嫂和出生不久的孩子。虽然我们的老家相距遥远，但从苏州到上饶是我们俩共同的必经路程。每次当我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上饶站下车的时候，他都无不羡慕地说：“你真幸福，我才摇了三分之一的路程，还要在第二天晩上才能到家。”那时没有高铁，研究生的收入微薄，他是断不肯坐飞机的，每一次寒暑假的来回，他都要乘坐长达4天3夜的火车。嫂子是医院的护士长，既要照顾工作中的病人，又要独自照顾家里的幼儿。我心中对他们燃起无限的敬意。

　　1989年7月，好不容易三年的研究生学习熬结束了，我们都顺利地毕业了。我由衷地为老吴返回贵州和江大嫂以及小儿子一家团聚而高兴。

　　1993年9月，时隔4年后老吴，又突然出现在苏医的校园里，他告诉我返校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了。就这样，他几乎又完全重复了三年硕士期间的生活。江大嫂和儿子依然在贵州，假期里他继续乘坐那趟长达4天3夜或者3天4夜的绿皮火车。那时我已在苏州成了家，寒暑假再也没有陪伴他回上饶了。

　　1996年7月，老吴从苏州医学院博士毕业。他当时做医学昆虫学课题，而该领域的顶尖专家是厦门大学的唐院士。为了将自己的研究继续推向新的台阶，1996年9月他毅然再次辞别了江大嫂和10岁的儿子，到厦门大学做博士后研究。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1998年7月在厦门的博士后研究刚结束，9月份他又来到当时的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也就是现在国内医学排名第一的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开始了第二轮的博士后研究。苍天不负有心人，也许上天也感动于他的努力。1999年和2000年，他分别获得了两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这在当时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的教师里也是绝无仅有。

　　他的执着和努力感动了领导和同事。上二医将江大嫂从贵州调到附属第九医院工作，也把他的儿子安排在附属小学读书。遗憾的是江大嫂过来后并不适应魔都生活。愧疚于妻子为自己长久的付出，老吴不愿看到她委屈的眼泪，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国内最高的研究平台。2000年7月，他和江大嫂带着孩子一起回到了贵州医科大学工作，在其后的二十多年里，他为贵医和贵州的医学作出了许多贡献。

　　从我读研究生认识老吴开始，到他学成返回贵州医科大学，他历经了十多年的漫漫求学路，从西南横跨6个省市，求学于江苏、福建和上海三地，可谓现代版的逆向“西游记”——“东部取经”。

　　老吴从不盲从随势，一直坚持走适合自己的路，没有追随当时的出国潮，也不坚持留在大都市里拼搏。他独立的精神和眼光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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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吴是一个细心周到的人。一次假期我们坐同一趟火车回家，我快到站时他塞给我几包香烟，说让我父亲尝尝贵烟。

　　我不抽烟，也不懂烟。香烟对农民来说是件奢侈品，我父亲通常也只是抽他自己种植的旱烟。村里有两个儿时玩伴，他们是我们村里唯二的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他们都帮我确认过贵烟是好烟，并说云烟第一，贵烟第二。我把烟送给父亲，他很自豪，还把烟分给村里人抽。谢谢老吴可让我在村里长了一回面子。

　　硕士毕业前夕，我们要买几个纸箱子装运行李，来到竹辉路的一个小商店里。当店主得知我们来自江西和贵州的时候，就说都是穷地方的，纸箱就送给我们了。我们听了虽有些不舒服，但他确实没有歧视的意思，我们还是领情道谢了。

　　这次贵阳见面，我们还聊到他当年带给我一罐油辣椒烧牛肉，味道真是绝顶。后来的数十年里，我几乎尝遍了各类贵州酱菜，都没有找到那种感觉。他告诉我那是他妈自己做的，遗憾的是她几年前去世了，谢谢她老人家了。

　　这次来贵阳，我这个一向粗心的小弟也难得学着当年的老吴，做了一件有温度的事，给江大嫂带了一件礼物。之所以这么虔诚，是要向大嫂表示一份崇敬之情，感谢她数十年来为老吴的付出，她是英雄嫂子。

　　老吴总是那么谦逊、儒雅、委婉，处处关怀他人，但有时也不免迂腐。他总是以大哥的身份待我，谦让有加。他有时说话或打电话冗长，我会打断他，并抱怨他不简洁。他从不生气，还乐呵呵地连连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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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我们多年不见，又都年长并退休了，所以这次我们的谈话更多更投机了。我们都是农村的孩子，恢复高考后不久，我们以前5%的高考录取率考上了大学，又以前10%的成绩考取了研究生。我们持续奋斗了数十年，当了大学教授，在物质和精神生活上都算是改天换地了。

　　我们都由衷地感谢时代，没有时代赋予的机会，我们便不会有今天的无怨无悔。老吴的真诚总让人觉得那么亲切、温暖和美好。老友相见，絮絮叨叨，无话不谈。我们纵然相距千山万水，却也阻隔不了我们心心相印，所以隔几年，我们就会想办法约见一下。

　　当飞机在崇山峻岭中的龙洞堡机场降落时，置身于这千山万壑的西南国中，我深感孤寂和渺小，有无尽的愁绪和茫然。可当一见到前来机场接我的老吴时，世界突然清晰和明亮起来。不禁要赞叹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诗句。若非妙手偶得，确乃神来之笔。

　　一个地方有朋友，就会让你心有牵挂，心有所属，让你感觉这个世界的温暖和意义。人，生而孤独和寂寞，所以一生都在寻寻觅觅。其实我们在茫茫的人海中只能偶遇到极少的真诚的朋友，他们才是我们人生中的贵人。

　　老吴就是我生活中的贵人，绝非仅仅因为他是贵阳人。

　　贵阳，贵地，也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