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二泉月·市井

晚风·龙光塔

慈姑

  | 龚浔泽 文 |

  小时候不时会吃到一种球茎类植物,圆圆的,像个球,跟鸡蛋差不多大,却又有个芽把子,弯弯地翘在那里,似乎有点骄傲,形状有点像吹的哨子,口感有点面、有点苦,却又带了点甜,很好吃,配肉和百叶烧,肉和百叶更香,它也更入味,吃了还想吃。从大人口中得知这种植物叫慈姑,当时还不认字,想到自己慈爱的姑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当时想当然地以为慈姑是姑姑带来的,下次去姑姑家一定会吃到慈姑,于是悄悄地期待。可是姑姑再来家里时并没有带慈姑来,去姑姑家也没有吃到慈姑,甚至在她家房前屋后也没有找到慈姑的影子,更不知道慈姑长在哪里,是怎么长的。

  家北侧东面的小渠比较浅,有一年春天,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几个慈姑,作为种子,扔在了这段渠里,由它自生自长。慈姑的生命力很强,很快渠里就长出了一些。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慈姑是长在水里的,吃的都是慈姑的根茎。

  由春到夏,气温一天天地高起来,慈姑茎叶也一天一天地长大,铺展开来,亭亭玉立站在水里,直至长满这一段的小渠。慈姑与藕等都属于挺水植物,不过与藕的茎、叶都是圆形的不同。慈姑秸秆的剖面有点不规则,有点像蒲,似方非方,叶子更是奇特,像个箭头,也像剪刀或者燕子尾,与芋头的叶子有点相似。

  秋天稻收后,因为不需要灌溉,小渠渐渐干涸,没有来水的渠底淤泥慢慢变成了板泥,慈姑的叶子也随着天气变冷渐渐枯萎,这个时候大人闲下来后会扛着铁锹带着孩子来到这里。一锹挖下去,可以挖出一串被烂泥包裹着的慈姑。大人站着挖,小孩蹲着捡。

  家乡的大作家汪曾祺和他的老师沈从文都喜欢慈姑,称它是一种有“格”的蔬菜。不过,好的东西一定要长在对的地方。在稻田里,自然冒生出来的野慈姑却被当作害草,是除草时需要被除掉的。即使自己正确、有用,但永远不能不合时宜。

  慈姑收获后可以像山芋、土豆一样长期保存。慈姑是多年生水生植物,适应性极强,沟塘河泊都能生存,只要有水,无需施肥除草就能收获,经济实惠。家后渠里的慈姑,长了之后,用铁锹怎么也挖不尽,留下的根茎第二年会重新焕发生机,自然成长。

  慈姑不易煮烂,而且刮人耗油,将稍大的慈姑从中间切开,和稍小的慈姑直接倒入锅中,与鲜猪肉或者咸猪肉慢炖,慈姑吸足了汤汁,肉不再腻,慈姑的微苦也变成了甘甜,很多人都由开始的排斥变成后来的惊叹。过年和开春,很多农家会做慈姑烧肉。慈姑也带上了深厚的年味和春的气息。除了切块与肉红烧,还可以将慈姑切成薄片,与肉片、豆腐干等一起热炒,也可以清炒、烧汤,还可以像爆米花一样爆慈姑片。慈姑与猪肉、千张结红烧是一道名菜,慈姑烧猪尾巴也是一道特色菜。

  作为食用极其普遍的家常蔬菜,有一些人嫌弃慈姑的苦,但在历史上多灾多难、经常水淹的家乡,慈姑却在水灾年份救过很多人的命。汪曾祺11岁时江淮大水,水稻等其他农作物悉数被淹死,唯独慈姑耐水活了下来,很多人逃难到了上海,留在本地的很多饥民能够活下来靠的就是慈姑这些水生植物。他那年肯定吃了不少慈姑,他说“小时候对慈姑实在没有好感。这东西有一种苦味”,但后来他却对慈姑情有独钟,几乎逢见必买,即使心疼价格高于其他蔬菜。

  慈姑是一个文学性、艺术性很强的蔬菜。唐代白居易《履道池上作》写道:“树暗小巢藏巧妇,渠荒新叶长慈姑。”宋代杨东山《咏慈姑花》写道:“折来趁得未晨光,清露稀风带月凉。长叶剪刀镰不割,小花茉莉淡无香。稀疏略糁瑶台雪,升降常涵翠管浆。恰恨山中穷到骨,慈姑也遣入诗囊。”当代大画家齐白石画过不少以慈姑为题的画,大画家李苦禅也画过《茨菰鱼鹰图》。

  慈姑在很多文章或者视频、购物链接中多被写作“茨菇”“茨菰”。似乎有点道理。多数的未必是对的。《本草纲目》中写道,“慈姑,一根岁生十二子,如慈姑之乳诸子,故以名之。”由此可见,这里的姑应该代指母亲,就应该是“姑”而不是蘑菇们的“菇”。一年生十二子,还能把在烂泥里的“孩子们”个个弄得如此白净的母亲,怎么都是慈爱有加的好母亲。慈姑还是写作慈姑更有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