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武英 文 |
■ 立秋:行走的女人
她总是在行走。
在看黑塞的教堂,在拜访梵高的星空,在翻越阿尔卑斯山脉。
我跟着她手机里传来的图片进藏,在萨迦寺遇到一只小白猫,与流浪狗一起摊晒在布达拉宫无人处的阳光下。跟着她一起见证珠穆朗玛峰第一缕金光。跟着她在冈仁波齐虔诚转山。跟着她到了当惹雍措、扎日南木措。
“我在西藏,一措再措”。
她柔美秀丽的脸上也有了高原红,却更加美。
当我凝视她镜头下的珠穆朗玛峰,金色的光芒一点点,一层层,照亮了我柴米油盐的庸常日常。
扎日南木措的云,是万千行走空中的天马,让人想奔跑,想歌唱!
而湖,成为天地间最澄静的眼睛,滤去世间所有琐碎。
■ 处暑:凉风有信
终于开始有了凉风。
人是很容易知足的动物,从40摄氏度到36摄氏度,甚至有一天下雨,到了30摄氏度,几乎觉得天地都可爱了。
有风的日子,白色的窗纱拂起,最适合读迷宫般的博尔赫斯。
有风的日子,也适合还书借书。借洁尘影评《颓灿之人》、贝尔唐·韦斯特法尔《地理批评拼图》。
终于可以在白天去市图,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在钟书阁借干净的直借书:申赋渔《一只山雀总会懂另一只山雀》、威廉·福克纳《十三篇》。
快开学了,图书馆里坐满了赶作业或者预备考研的学生。
他们,像鸟儿预备飞过山。
■ 白露:时光的构成元素
一个暑假,似乎也没怎么空着。忽然就要开学了,哪儿也没去,怎么也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那就去蠡园吧。
下过雨的蠡园,还是有点闷热,空气却好得紧。人更是少得出奇,几乎就是私家园林。一池的荷花开过了头,余香却更悠长。适合两人就那么背了手,慢慢地踱步。
慢慢踱步,方证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意犹未尽,第二天,直接买票去了苏州。
苏州太熟悉了。可就是喜欢。去很多次也喜欢。
喜欢是一件很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开口,就是廿年前头,在古吴轩购忆江南丛书:郑逸梅《味灯漫笔》、黄裳《小楼春雨》系列。
店里很安静。只有一名负责收银的小哥。
购《铃木大拙说禅》与福柯《什么是批判》。
穿过平江路,转过山塘街,踱过专诸巷,再至艺圃,却也已然隔了七载。七年前在艺圃,就着一池荷花,点一杯茶,读园主文震亨《长物志》,似乎还在眼前。
——时光是由书籍和流水、月亮和花朵以及所有发光的元素构成,即使有人对此一无所知。
■ 秋分:台风中读赫塔·米勒
大佬还没有登场,压迫感先到。
它明明还没出场,树还没动,天也蓝着,巨大的不安,却分明在突然停运的地铁、高铁、飞机场的空气里飞速传播。
大佬还没有登场。
树有了些动静,雨也不过象征性地落了些许。
风突然就大了起来, 空中,半空中,从上到下,全是泼天泼地的雨。
雨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风吹向街道,大大小小的树,街灯在颤抖。
窗子开始进水,树开始倒下,电动车、汽车开始熄火。
停电了。
树枝,花盆,太阳能板开始陆续出现在无数惊呆了的眼睛中。
大佬的出场,不由分说,摧枯拉朽。
台风中读赫塔·米勒《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有惊心动魄感。
在台风中展开的一个世界,是米勒从罗马尼亚逃亡德国时随身携带、无法安放的世界。
■ 寒露:秋天盛大,一切都是奇迹
秋分,一把巨大的剪子,一半盛夏,一半凉秋,不带任何转弯,不需半点过渡。
走在长广溪, 栾树的花朵像一串串鞭炮,喜庆里有忧伤。芦苇开始泛白,秋阳下,风过处,便有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泠然秋意。鸟鸣如水声潺潺,四处飞溅。
行过观鸟台,突然,有一棵巨大的树横亘在面前,被拦腰折断的横截面触目惊心,紧接着,又是一棵,两棵,三棵……裸露的树根,像一个个巨大的伤口。
才想起来,二十天前,台风过太湖,这里该是必经之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反而是那些柔弱的芦苇、小草,或许更久远。
正想着,“宝宝看我,看我!”年轻的父亲抱着孩子站在一棵轰然倒地的大树上拍照,年轻的母亲正逗着孩子。
再往前,两个小男孩在倒地的枝丫间骑大马,一对新人在草坪上举行婚礼。
秋天盛大,一切都是奇迹。
寒露前几天,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
穿了薄毛衣,坐在木制的椅子上,沏茶,读《山鸟暮过庭》,如行山中。
喜欢这样静气的字,“沉浸、细密、安静,仿佛一地的光影婆娑”。
寒露就这样到了——长广溪的鸟儿们,你们好吗?
■ 霜降:秋天最后的荣光
清是我多少有点偏爱的学生。清秀的外表下,冷静,果敢。
在每周的自由练笔中,清让我推荐一本适合秋天的书。
我回,秋天,读读《里尔克诗选》吧,如果有可能,看看侯麦的《秋天的故事》。
手头是赫塔·米勒的《呼吸秋千》。
一部非虚构作品,讲述十七岁少年于二战即将结束时在俄国劳动营长达五年的屈辱经历。一呼一吸就像来回摆动的秋千,饥饿与恐惧如影随形。
真实,优美,残忍。
以致我犹豫着,终于没敢将这本沁满霜意的书推荐给清。
霜降的晚上,三个人,一起吃了火锅,在南长街上慢慢地散散步。
我把手勾在宁儿的臂弯里,就像小时候她最喜欢勾着我的手。
路过“都可”,点了栗子味的奶茶,只因宁儿说洛杉矶没有这一款。
用一只手热乎乎地捧着,后来,又多了糖葫芦。
另一只手却还坚持腻在宁儿的手里。
于是,霜降的晚上,像冻柿子,也像糖葫芦。有点凉,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