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红 文 |
82岁的父亲因气喘再次住院,我坐在病床边,望着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思绪不禁飘回从前。这双手,曾经是那样灵巧有力——写漂亮的板书、弹悠扬的风琴、织温暖的毛衣、砌坚实的房子……它们承载了太多回忆,也撑起了我们整个家。
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高中一毕业就成了农中的老师,有的学生甚至比他年长。婚后,他在村小当代课老师,学校只有两间土坯房,三个年级挤在一起上课。他不仅要教语文数学,还要教音乐体育。没有风琴,他就用口琴教孩子们唱歌;没有操场,他带着学生在田间小路上跑步。他会自己做毽子、沙包,和孩子们一起玩耍。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阿许”。这个称呼伴随他从民办老师到公办教师,再到校长,直到退休,乃至现在……
父亲的手巧,在整个梅村辅导区都是出了名的。谁家办喜事,总要请他去帮忙。他一人就能同时做十几桌好菜:红烧肉肥而不腻,糖醋鱼外酥里嫩,卷三鲜形美味更美,就连炒的蔬菜也是爽脆清口……厨房里,他的双手翻飞如蝶,切菜、翻炒、调味,行云流水。宴席散了,他还要收拾自己带去的碗碟,直到深夜才披着星光回家。
我6岁那年,家里仅有的一间泥墙房摇摇欲坠了,大队书记担心我们一家四口会被压在塌房里,特批了一些椽子让我们盖砖房。为了凑钱买砖,那一年我们天天喝粥。为了打地基,父亲和母亲摇着船去打捞河底的碎砖碎瓦,我抱着3岁的妹妹坐在船尾。他们的双手被砖瓦片磨得粗糙开裂,却依然坚持着。父亲和舅舅一起打地基、砌砖墙,烈日下汗水浸透了衣衫,却顾不上擦一擦。屋顶的苇席是父亲和母亲去河边割来芦苇晒干后一根根编成的,瓦片是他一片片铺上去的。几年后,屋顶老化,灰尘和苇叶不时地飘落,父亲又自己化石灰、切草料,拌成纸筋,涂抹到苇席上。黑黢黢的屋顶在他的巧手下变得白亮亮的,再也没有蜘蛛网和落尘了。我和妹妹欢呼雀跃。
父亲当了校长后,那双巧手依然闲不住。学校的桌椅坏了,他亲自修理、油漆;学校后面的空地,他种上各种蔬菜;教室的墙壁,他带着老师们一起粉刷……他既要上课,又要管学校的杂事,忙得像陀螺,却把学校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手无所不能。我的毛衣,妈妈织大半,他织小半;我的布鞋,他纳鞋底,妈妈上鞋面;我的第一张饭桌,是他打的一张小方凳……如今,这双手已经干枯消瘦,青筋凸起,上面还扎着吊针。我轻轻握住父亲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这双手,曾经为我撑起一片天,教会我做人做事的道理。如今它们不再灵活,却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存在。
窗外的夕阳洒在病床上,为父亲的白发镀上一层金边。我忽然明白,父亲的一生就像这双手,平凡却充满力量。他用双手创造了幸福,用双手传递着爱,用双手书写了一个普通人不平凡的人生。
我轻轻抚摸着父亲的手,那些老茧和皱纹里,藏着无数动人的故事。这双手,是时光的见证,是爱的印记,是我永远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