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二泉月·市井

腌笃鲜

  | 王天益 文 |

  提及“春鲜”,江南人的餐桌上怎可少得了一锅“腌笃鲜”?这道原本诞生于古徽州的家常菜,通过徽商经由新安江带入江南地区之后,却没想到在江南人的厨房里大放异彩了。

  江南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各种文化的大熔炉。就像这一锅腌笃鲜,它把江南的人和事都融入到其中,正如王安忆所说:“这里每一日都是柴米油盐,勤勤恳恳地过活,没有一点非分之想,猛然一回头,却成了传奇。”这大概就是江南的腔调,也正是这种腔调,让腌笃鲜狠狠地涨了一波粉。

  如其字面所说,腌笃鲜无非就是“腌”与“鲜”。这里的“腌”即为腌肉,民间素有“小雪腌菜,大雪腌肉”的说法。关于腌肉的腌制之法其实自古以来就已有之,南北朝时期的《齐民要术》中就有一种名为“五味脯”的记载,其“度夏白脯”的描述与如今的腌肉如出一辙。当然腌肉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猪肉的选取。通常以肥瘦相间略微带骨为上佳之选,选用这样的猪肉在用盐腌制三日后,即可晾挂在阴凉之处进行自然风干,一般在3周至一个月之间就可以取下贮存。在那个冰箱没有普及的年代,一到腊月,农村里家家户户就开始忙着制作咸货,看着那些整整齐齐晾在挂架上的咸货,你甚至可以根据这些咸货的数量来判断这户人家今年的收成。

  腌笃鲜还离不开排骨。新鲜的排骨一般色泽鲜艳红润,肉质紧实富有弹性。选好猪肉之后,拿回家可以用清水浸泡,其间换水数次,泡尽血水后沥干。上好的食材并不需要特别复杂的烹饪方法,对于排骨,最好的方法便是文火慢煨,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食材本身的味道,同时让骨头中间富含的微量元素与胶原蛋白尽可能地留在汤内,好吃又营养。这个文火慢炖的过程,用我们当地的话讲就是“笃”。因此整个腌笃鲜的烹饪方法可以简单地理解成——炖排骨,两者的区别无非就在于添加的辅助食材。

  如果说排骨是代表当下的现在时,那么竹笋就称得上是未来时了。早在《尔雅》中就有这样的描述:“笋,竹萌也,可以为菜肴。”笋,未来的竹子,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对其饱含着特殊的感情,从刘半农的一首《听雨》之中我们就能感受到:“我来北地已半年,今日初听一宵雨,若移此雨在江南,故园新笋添几许。”吃不上家乡的新笋,身在北方的诗人也只有将满满的遗憾溢于言表了。笋吃一口鲜,用来烹饪腌笃鲜的笋,应当以明前的雷笋为佳。作为应季食物,竹笋一定要现采现吃,因为其体内的水分与微量元素经过一个晚上的耽搁,就会流失八成以上,这样的竹笋口感上会大打折扣,而腌笃鲜中的竹笋必须选用当天采摘的鲜笋来进行烹饪。对于这样的鲜竹笋,老祖宗们已经帮我们尝试过了。清初老餮李渔称笋为“蔬食第一品”,他在《闲情偶寄》中说道:“凡食中无论荤素,皆用竹调味,菜中之笋与药中之甘草,同是必要之物,有此则诸味皆鲜。”然而春笋的赏味期非常短,经过整个冬天的蛰伏,笋的体内积满了还原糖和游离的氨基酸,正是这些物质奠定了它的“地鲜”之名。然而“一雷满山笋,一夜长七寸”,春笋若不及时采摘,春笋在几天之内就长成竹子。

  当代表过去的腌肉,代表现在的排骨,与代表未来的竹笋汇集于一锅之中,自然就能呈现出春日的至鲜之味。正宗的腌笃鲜从不需要用高汤来取巧,而是通过这三种食材的碰撞,让过去、现在、未来的味道充分融合沉淀。以小火慢炖,时光在此刻仿佛慢了下来,锅内的汤汁逐渐泛白,从咸肉中析出的油花,随着滚烫的汁液翻滚着、喧闹着,蒸腾出的丝丝白气,充满了整个春日的厨房,灶台上微微发着光亮的火苗,映出一缕人间最美的烟色。而在此时,讲究的江南人还会用百叶打上几个精致的百叶结放入汤锅之中,那两指宽、寸许长的结,像极了江南人眼里的生活态度,精打细算,明明白白。当一碗腌笃鲜被摆上江南人的餐桌,一抹微红的咸肉、几片白嫩的竹笋、些许碧绿的葱花,这便把寻常的生活过成了一首多彩的诗,那些对曾经的缅怀和对未来的向往,都在此刻的一锅春味里散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