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云仙 文 |
一直与馒头有着颇深的情结,可生活在江南鱼米之乡的农村,却是很少与馒头结缘。
记得少女时代刚进城在一家纺织厂工作,厂里每天下午三点,有各种点心出摊,其中最勾魂的便是刚出笼的馒头,胖乎乎的,如婴儿小脸,蒸腾的热气卷裹着麦香,诱人直咽口水。然而粮票对于初进城的我,却是如此陌生而遥远。乡下女孩,囊中羞涩,只能空饱眼福,眼巴巴看人把馒头一个个买走。直到领了第一份工资,又借了点粮票,我才终于勇敢地买了一摞白馒头,风卷残云般吞了下去——肉包子则依旧是奢侈的梦,只难得一尝,真是百般的诱人哪!
现在当然实现了馒头和包子自由,然则却没了当初的欲望。
但,只要一有机会,那种欲望会被重新点燃——
前些年去东北小兴安岭一个农场小住,第一顿午餐,主人为表欢迎特意蒸了米饭。然而离城镇远,购物不便,后来烧饭师傅只得每日蒸馒头配咸菜。我倒是正中下怀,竟一连吃了二十天馒头。那馒头筋道又松软,咀嚼之间,是土地与汗水的质朴滋味。厨师为了让馒头更有味儿,还做了东北特有的“懒豆腐”,“懒豆腐”配白馒头,堪称一绝。二十几天的馒头,竟把我滋养胖了呢。
回到江南,我竟对这馒头念念不忘起来。心中跃跃欲试,便学着发面蒸馒头。我小心翼翼从发面开始,最终却蒸出一锅死疙瘩,硬得无法下咽。后来才明白,原来少了第二次醒发——人生许多事,差一口气便如隔座山,那面团亦是如此,还没“醒”过来,就迫不及待上笼蒸了,也难为它了。
近两年离家应聘在一家大型纺织厂工作,同事多为河南人,他们吃米饭不过瘾,便常做面食。偶有同事送我几个,我吃着总觉不过瘾,像浅浅尝了一口水便又渴了。
有句俗语道:“娘有爷有,不及自有。”我虽有过失败,仍决意重新试试,于是向同事请教后,购置了面粉、酵母、蒸锅、蒸笼布等物件。同事告诉我:“冬天温度低,发面时间要长一些。”午饭后,我按酵母说明配好比例,面团揉好后用保鲜膜盖好,用热水袋温着,再盖上毯子,活像伺候月子。晚饭后我急急回到宿舍,掀开一看,好家伙,那面团鼓得像个孕妇的肚子,轻轻拨开,里面已成蜂窝状,于是开始揉面。这次我谨记教训,增加了醒发时间,忙活了一个晚上,开锅时热气腾腾中,总算有了些馒头的模样,但口感依然欠缺,比不得东北师傅和河南同事做的松软。
做得不好,不敢声张,只得旁敲侧击问同事,同事一句话点醒了我:“面团硬,蒸出来的馒头瓷实,面团软,馒头松软,我们都喜欢吃瓷实一点的,扛饿。”而我,更喜欢松软的口感。我顿悟,原来是水加少了。为此我与女儿视频分享。女儿除了教会一些细节,还说:“可以做些动物形状,这样看着可爱更有食欲。”我盘算着下次的改良。我爱甜食,手头没有白糖,便用蜂蜜代替;为了增香,我以牛奶和面;又想着做鸡蛋馒头,增色又营养。我还捏了小白兔的形状,失败乃成功之母,第三次终于成功了,从色香味到形态可爱的小兔子,堪称完美。如今我又开始做加葱的花卷,且经常与同事和家人分享,得到大家一致认可,竟觉出些成就感来。女儿打来视频,又见我在做花卷,笑着说:“你现在沉迷于做馒头了。”我沉思:对啊,什么事只有沉迷其中才有成功的可能,我的好处就是沉迷和执着,而蒸制馒头的过程锤炼了我的秉性。
此时炉火正旺,水汽氤氲,我俯身看着笼屉里逐渐丰盈的小兔子与花卷,它们默默承载的,是岁月深处饥渴的凝望,是人生旅途里终于寻获的炉边暖意;我如今揉捏、发酵、蒸腾的,何止是面团?分明是命运的酵母终于起了作用,把生活蒸出了丝丝甜味——那滋味绵长,会弥漫我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