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二泉月·市井

眼泪

  | 冯娟华 文 |

  年纪越大,泪点好像越来越低。

  同事说她婆婆生病住院,医院发了病危通知,她儿子才忙不迭地通知众亲戚。当时婆婆的妹妹,正在公园散步,突然接到电话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穿了家居服就一路飞奔来医院,还没上电梯,就开始呜呜咽咽哭,待冲进病房,白发姐妹俩抱在一起号啕大哭……我忽然眼泪横飞,办公桌上的纸巾,一张一张扯下来。

  黄昏,坐在阳台,就着夕阳的残光,随手翻阅浙江嘉善作协主办的文艺季刊《柳洲》,其中有一篇名家散文,写了一对夫妻送儿子去普陀山出家的传奇历程,那个天资聪慧的幼儿,因宿世机缘,自愿到寺院削发,小小年纪的他,倒背着手,对舍不得离开他的母亲说:“筱青女士,这么久,你还不肯放下吗?”这是一句多么无望的问话,想想这红尘俗世,骨肉亲情,舍与得,悲与喜,换位一思,读来真是泪流满面。

  近年来,晚上静坐时,也常常莫名其妙流泪,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滚出来,从脸颊滑落,流到嘴边,又跌落腿上。明明是无悲无喜,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年少时,我的眼睛可是长在天上的,那时候特别犟,父母说一句,我顶三句,气得母亲常拿竹竿抽我。往往抽得腿上一片红紫了,我还高高地仰着脑袋,不让眼泪滑落下来,竹竿打断,我依然一声不吭地盯着母亲。最后总是母亲打不下去,捂着脸哭着跑开。晚上半梦半醒间,听得母亲和父亲在叨咕:“养了这个姑娘,不知道像谁,打不哭,骂不听,真是气死人。”母亲说得火气上来,又埋怨父亲:“都是你把她宠上天,无法无天,将来不晓得成啥样子。”

  长大后外出工作了,想着家贫,没有伞的孩子要努力奔跑,除了上班,天天去夜校上课,或者在图书馆埋头看书。咬牙坚持的时光里,没有眼泪,没有抱怨,只有拼命往前冲。

  儿子出生后,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早已磨炼了心智,上班,带娃,家务,忙得飞飞,连矫情都没有时间。几十年来,遇到多少磕磕碰碰的事情,也是咬着牙硬扛了下来,自认内心已经非常强大。

  如今孩子长大工作了,我也混到了退休。这辈子,终归是混了个平庸、安稳,幸好拖着个还算健康的躯体,继续和时光厮磨。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看驼背的老婆婆扫地,看黄昏时守着几棵青菜的卖菜老人,我常常泪眼迷离,他们忙碌一生,究竟为了什么?他们的今天,会是我殊途同归的明天吗?

  常常暗自疑惑,我是不是抑郁了?还是老了?可是,那些鹤发驼背的人,才叫老人,我好歹还精神抖擞地上着班,能唱能跳,能在阳光下奔跑和微笑。

  某天看书时,偶然读到一句话:“世间所有的眼泪,皆因看见了自己”,我终于恍然,行走在人世间,这乌压压的芸芸众生里,哪个是我?哪个又不是我?

  再一次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