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慧婷
编者按:无锡愚公谷的主人邹迪光曾作42首中秋候月诗,诗中写道,他在归隐的三十余年间,惯有两处中秋赏月的地点:一处是苏州虎丘,一处是无锡惠山。虎丘的月与惠山的月有何不同?400多年前如邹迪光一般的文人雅士如何欢度中秋?喧闹欢愉的中秋夜又映射出晚明士人怎样的心情写照?无锡科技职业学院文化创意学院副教授刘晴老师近日做客无锡百草园书店,让我们跟随她的脚步一同穿越历史,看看月夜下的晚明江南是怎样一番景象。
候月诗中晚明江南的游观风尚
上巳踏青,清明扫墓,中秋赏月,重阳登高。岁时节令外出游玩,在明代中期以后的江南就已经蔚然成风。其中每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各州县乡人士女、流寓游人皆倾城而出,或荡舟候月,或山中坐月,醉饮狂欢,通宵达旦。
刘晴老师说,尤其在被称为“吴中第一山”的苏州虎丘千人石畔,邹迪光在诗中写道:“石面尽沾蛾黛色,山头都作酒魂香”“水月竞邀罗绮色,旃檀都作麝兰香”,美女们身着绫罗绸缎相互争艳,千人石上都落满了她们青黑色的眉粉,往日僧侣们在此礼佛用的旃檀香也被她们浓郁的脂粉香所替代,真可谓是“佛场变秀场。”
而在邹迪光筑愚公谷的无锡惠山,亦是“游人点点见,分队亦分地”“一种蟾光此夕殊,轩车未晚便争趋。石苔触屐飞云粉,林叶钩衣散露珠”“绮罗襍杳阑僧舍,箫鼓喧阗失寺钟”。游客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连惠山寺的钟声都湮没在热闹喧哗之中。此时的江南,中秋游观已成为上至文化精英,下至市井百姓的全域性旅游活动。
游食风尚
晚明的江南,经济发达,享乐主义盛行,人们对于饮食也有了更丰富的追求。得益于明代食器手工业的发达,大家已经不满足于家居宴请,而是选择携带轻便食具,备好美酒佳肴,边游边食,在如画山水间饱口腹之欲。
“石涧泻曲涎,苔藓杂肴核”“连岗酒肉谁当主,匝路轩车不辨群”。涧水中流泻的是香醇美酒,苔藓里夹杂的是佳肴鲜果,整座虎丘山酒肉连岗,轩车满路,从衣冠士女至清贫百姓,无不沉浸在游食活动的繁华惬意之中。无锡惠山外出赏月的游人也是“极喜谑相加,既醉颜有睟”“壶觞各自醉”。
度曲风尚
除了游观、游食,听曲唱曲也是士大夫和民众欢度中秋佳节的重要娱乐项目。邹迪光笔下的虎丘月夜“听歌齐叫啸,把酒各淋漓”“人行挟锦瑟,客醉唱铜鞮”。更有人 “皓月未当三五夜,清歌已费百千钱”,可谓为了一夜欢娱散尽钱财。晚明的无锡,官宦豪门豢养家班的风潮盛极一时,其中翘楚,当属邹迪光家班。王永积曾赞其“梨园两部,尤冠绝江南。”愚公谷的中秋候月雅集之上“舞出阳阿新按节,歌翻乐府旧填词”“客多不速皆因月,曲未终声已入云”,其家班的高超技艺,绝美声情可见一斑。
晚明江南士人的心态剖析
中秋的无锡惠山寺喧闹非凡,而邹迪光的愚公谷内却别有一番清雅景致。不得不叹服邹公实在会选址,愚公谷闹中取静,“隔而不隔”。山林清宴,清幽绝伦,“一镜开天阊,万象尽明媚”“峰形变五夜,泉韵按六律”“翠微高处走银蟾,乐极何嫌湛露霑”,在此观月,隔去了世俗喧嚣,留下了有味清欢。另外从“吾侪志清燕,谑浪匪所愲。随俗且为之,取乐在仓猝”等诗可见,邹迪光虎丘望月只是随俗热闹,其心中真正欣赏的正是愚公谷内三五同好,月下小坐,就石列筵,把酒言欢,焚香品茗的清燕雅集,这代表了他作为士大夫清修雅洁的情怀。
无锡惠山中秋的热闹程度是不及苏州的,但步入古稀之年的邹迪光却说人多人少并不是问题,他认为只要明月依旧,一切便是上天最好的馈赠和安排。“咄哉欢娱地,乃在空王国”,所有的欢愉乐事都是暂时的,是稍纵即逝的,所谓极乐,便是空空如也。这是邹公晚年自悟,表明自己不再追逐欢场上虚无的快乐,禅隐心态展露无遗。
受魏晋名士的影响,明朝晚期士大夫推崇“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风神,邹迪光在愚公谷举办的候月宴集之众人言行亦如是,他说“吾曹浪迹天能宥,散发狂歌未是狂”,他又说“而我生不善醽醁,亦有闲情差不俗”。散发狂歌,纵酒为乐,放浪形骸只是表面,其放达自适的背后是个人意识的清醒自觉。
刘晴老师认为,对于邹公而言,纵酒放旷是一种寄托,征歌度曲是一种寄托,选胜谈禅也是一种寄托,但最终它们殊途同归,归结为对生命无常、人生短促、时间易逝、英雄不在的哀伤感叹。所以任诞放旷是邹公,悲观自省也是邹公,它们互为表里,构成一个内心矛盾、思想复杂的晚明士大夫形象。
翻阅邹迪光四部诗文集,真可谓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但恰恰是在这样的消极感叹中,我们看到了深藏于其中的另一面:那就是退隐下来后的邹迪光对人生、生命、命运、生活的强烈欲求和留恋,从这个意义上讲,他是无比清醒自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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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迪光,字彦吉,号愚谷,明代无锡人,万历二年进士。授工部主事,官湖广提学副使。万历十七年罢归,在惠山下筑愚公谷,多与文士觞咏其间。工诗文,擅长山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