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学华
“曾有霞仙居北坨,依然虹影卧南旸”,这是刻在霞客故里——江阴南阳岐村一座古石桥上的一副对联,准确地说,这不仅仅是一副对联,更是一种壮丽的意境。
1641年,初春,一位壮士归来了,带着巍巍山川的豪气,带着密匝的经纬线,连同一身奇骨,统统交付给这座烟雨迷蒙的江南小城,从此不再离去!
故乡啊!游子已远足太久。
时光的书页,不经意间向前翻了几页——
1587年,暮冬,苍茫的大地上,万物萧疏,一位千古奇人降生在江阴南阳岐村一个没落的乡绅家庭,当时,小城的天空必是霞光漫天。
奇人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也!
祖父志在仕途,却未能入仕,郁郁而终;父亲隐逸于山水间,淡泊名利;霞客是位奇人,奇人必有异相,应该有一双极其宽大的异足,否则,怎会有丈量壮阔河山的步伐?
从雁荡山至武夷山;
从长江到金沙江;
从抚仙湖到滇池……
这一步一跨便是五万公里,连同三十四个春秋;长风当歌,无视生死,灵魂澄澈,奇人轻轻地一跃便已涅槃成圣!
我有点困惑,究竟是何种力量驱使与支撑这位游圣,在崇山峻岭中,驮载孤寂,徒步跋涉,不惜穷尽毕生精力。
是名胜的召唤?
显然,这种力量是不够的!
霞客所去之地,大多为鲜有人涉足的荒岭峭壁、险山恶水、阴森古洞;一路荆棘遍布,曲折坎坷,生死难料,更别谈饱食暖衣欢愉的游玩了!就算放眼现在,即使拥有先进的装备,尚需巨大的勇气、恒心与毅力呢!
难道是充满诱惑的名利?
细细想来,这更是荒诞之言。若言政治,霞客早已看淡仕途,封建社会为官者须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稍有不慎不但自身性命堪忧,亦可能累及家族。乌纱峨冠,紫服黄袍,怎如布衣粗服来得自如洒脱呢?试问,一个崇尚“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磊落奇人,能屈身于封建社会那逼仄压抑的官场吗?
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游圣在苍茫大地,在浩阔的山水间,经年累月不辞辛劳地奔走呢?
好吧,那么我们就在一片疑惑中,带着沉重的千年叩问,敲开游圣故土的大门吧!
江阴,一个江南小城,古属吴越之地;南枕烟波浩渺的太湖,北靠波涛滚滚的长江。最早因吴王儿子季札为免朝廷纷争,避耕于此,而得名“延陵”。季札为人贤明谦厚,史记多有美评,孔子在其墓前吊唁留碑,赞誉其为君子。后梁王萧方智,取古义“江之南,山之北,为阴”,从而更名为“江阴”沿用至今。
虽说是小城,却颇有大格局。
单从地理位置而言,此地水陆贯通,有“要塞”之称,属兵家必争之地,自古历朝驻有重兵,所以,纵然翠绿环绕,但萧肃谨整之气,还是在树里花间隐隐地散开。
从经济角度来看,这里水系丰富、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盛产人间美味“长江三鲜”,是当之无愧的“鱼米之乡”。而且这里码头众多,阡陌相连,交通极其便利,无数游人客商慕名而来。见惯了肃杀的刀枪兵刃和奢华排场的高官巨贾,从而练就一种大气、从容的气质,这就是小城江阴却有大格局的缘故吧。
那么,是这种大格局的气势,养成了游圣终年跋涉于秃山枯岭间,以苦为乐的精神气质吗?
作为一座江南小城,自然随处可见漫溢人文气息的古迹,然而,与吴越遗风比邻的,竟是充满时尚气息的高楼大厦,或人头攒动的商业街!
学政衙署内,顶戴花翎的考官稳稳坐定,外面旋转木马上,却传来孩童的欢笑。
这种古今合璧的格局仿佛是一曲优美的华尔兹舞曲,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只是,舞场是广袤的天地,而两个舞者,是两种文明的交响。
从古朴雅致的中山公园到繁花似锦的商业街,从严谨规整的学政衙署到摩登绚丽的购物商厦,从端正大气的兴国园到弥漫着现代气息的居民楼,传统的古典文明与现代文明在此激情碰撞,从而形成了互相融合的多元文化,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各有专属空间和张力,不相互覆盖,也不相互遮蔽,它们丝丝相连,立体重叠,使古老的文化焕发了新的生机。
应该说,两种文化的兼容并蓄,是需要一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气度的。
公元前485年,孔子亲自给位于江阴的季子冢题字“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中山先生亦说过,“叫全国的文明从江阴发起”,既然圣人、国父都如此器重江阴,那这座江南小城,应该是有气度的。
霞客,为天地而生!
于是,一个千古奇人豪迈坚定的步伐,在“游山川如会知己,探穷凹如掘至宝”的爽朗笑声中,便留在了巍峨的大山之中!
所以,霞客又要远行了……
在母亲凝重而又慈祥的目光里,霞客整了整远游冠,随着艄公的一声号子,小小的扁舟荡开清晨的迷雾,划向了新的旅程……
那么是这小城成就了霞客,还是霞客成就了现在这座小城?
好吧!就将这叩问交给那秉读千秋、奔流不息的大江吧!
今天,霞客的后辈们,可以骄傲地在挺拔高耸的牌楼上,一展“霞迎天下客”的万里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