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回去了,那个被我称作故乡的地方。
记忆中的水泥村道似乎变窄了许多,不知道是道路两旁的水杉长高变粗了,还是我见惯了城里多车道柏油马路的原因。但儿时和小伙伴无数次在这条村道上追逐打闹的身影是越发清晰了。哪怕是下雨天,也会呼朋引伴,走上两三里路去采桑葚,或者攀折水杉爬得高高的藤蔓。我至今不知道那藤蔓叫什么,它长着绿萝一样的叶子,一掐它的茎,就冒出一股牛奶般的汁液,黏黏的。这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一株这样貌不惊人的藤蔓能长出无数个果实来,暂且叫它果实吧。形状像含苞的荷花,摸上去鼓鼓的、软软的。最妙的是用指甲轻轻划开一道口子,掰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堆雪白的银丝,每根银丝的尾部都缀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种子。在那个缺乏玩具的年代,它是我们这群孩子最心仪的玩具了。轻轻地拈起一缕,噘起嘴猛地一吹,这银丝就像蒲公英一样飘飘悠悠地飞舞在空中。我总仰着脑袋,跳起来追着它吹,它们就像一个个白色的精灵,带着我并不清晰的梦,飞向远方!又到秋天,正是这些小精灵飞舞的季节,我踮起脚尖,在水杉树上细细地寻找,却一个也没有找着。水杉依然苍翠,飞舞的精灵却再无踪影。
没走多久,拐过一个弯,便进入了村子。住在最前头的那户人家刚刚吃完午饭。洗碗时碗碟的碰撞声,自来水的哗哗声从窗户里飘出来。稍微走近一点,便听到一个女人热情的声音:“你回来啦!”跟刚才路上碰到的那个男人的问话一模一样。他骑着电瓶车飞驰而过,我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是我的哪位叔伯或邻居?没有多话,只是一句:“你回来啦!”似乎还是学生时代,我刚刚从学校放学回家,见了面,那么随意而又热络的一句问候。
到了家,放下背包,女儿笑笑便迫不及待地拿出铁环,拉着外婆到门外去野了。家门口有一块很大的水泥场地,我家的,邻居家的,连成一片,就像个狭长的篮球场。笑笑在场上滚着铁环,这个有了岁月痕迹的玩具引来了一群人围观。前面人家的爷爷领着孙子,隔壁人家的妈妈带着儿子,还有对门的小妹妹,那时整天跟着我跑出跑进的小女孩,如今长得这么高挑,这么漂亮了,真是把我怔住了。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像九月里灿烂的菊花,明媚得发亮。
老人们眯缝着眼打量我:“没变,没变,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我指了指笑笑:“女儿都这么大了,我哪能老样子?”是啊,经历了风雨的洗礼,怎能不变呢?当年那个扎着马尾,走路都蹦蹦跳跳的我哪里去了呢?那个踩着露水和妈妈去田里插秧,披着星辉和小伙伴在打谷场上捆草,放忙假时拿着镰刀和爸爸比赛割稻的我哪里去了呢?……如今的我,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说话不再叽叽喳喳,做事也不那么风风火火,仁慈的时光老人慷慨地给了我成熟、稳重,但又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呢?
我一时恍惚,耳边传来笑笑嗲嗲的童音:“哦,乡下孩子,生在阳光下,长在旷野里。妈妈也是个乡下孩子!”
□骆文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