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单红 文 吕枫 摄
在百度输入“黄良起”这个名字,搜索结果为7580个,其中亦有内容重复或重名者;聚集于“资讯”版块,则只有区区15篇。如果用当下最流行的“算法”来分析:“黄良起”纵是一代“金石圣手”、精品力作等身,他的“曝光率”与其业界地位是极不匹配的。简而言之,他是低调的,近似于隐形。
但在中国书画界和碑刻界,黄良起却是响当当的人物。举例来说:西泠印社的拓本(印人书廊、印人印廊),由其“捉刀”刻就;由他刻石而成的《五百罗汉》,碑石已被灵隐寺封存;杭州岳庙岳飞手书诸葛亮前后《出师表》,就是他与父亲黄怀觉的合璧之作;被世界认为拱壁瑰宝的敦煌壁画,黄良起是当仁不让的碑刻拓本人选;沙孟海、启功、刘海粟,这些中国现代美术“台面上”的人物,均是他的莫逆之交。因为,他们相信:只有黄良起的“铁笔”,才能将他们作品的神韵,从宣纸上移至石头上,形成拓本传之后世。
荟萃墨本、技聚众妙,这是黄良起“吃饭”的本事;匠心独运、与时俱进,这是黄良起成为“大家”的根基。近日,《天下无锡人》采访组在硕放街道文化中心采访黄良起:朴实的谈吐与传神的作品形成强烈对比。一代“金石圣手”因工匠精神、文脉传承、爱国爱乡等精神滋养,变得丰满且立体。
治石世家走出一代宗师
1947年,黄良起出生于无锡新吴区硕放建丰村。他的父亲,便是治石泰斗黄怀觉。出生治石世家,黄良起的金石生涯,却起源于一个朴素的念头:农村人能靠一门手艺“吃饭”,就很了不起。因为朴实,所以“一根筋”:要做就要做好。1956年,黄良起跟着父亲到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当“小工”,与吴湖帆、刘海粟、潘景郑、郑逸梅、陆俨少、唐云等名家有了接触。文化的潜移默化中,黄良起对碑刻“日久生情”。
画史专家王伯敏曾以四十字为《珍藏黄良起石刻艺术精品选》一书作序:“子时利器,晓击悬发;荟萃墨本,意取云涛;技聚众妙,巧贯金刀;云乎良起,治石英豪;艺馆设立,永志艺高。”
王伯敏的评价恰如其分。在硕放街道文化中心三楼展览馆内见到黄良起的作品时,记者顿有“惊艳”之感:无论是朱拓的佛像,还是墨拓的鲁迅像,或是古往今来书画名家的作品,灵动飘逸的线条、刚硬的笔锋以及传神的表情,经黄良起一支“铁笔”,成功将它们从纸上、画上,“搬”至石上,然后,被拓印装裱,以另一种艺术样式生成。
“碑刻是我国的传统艺术,又是流传书画艺术的最佳载体。”黄良起告诉记者:“历代很多名书名画之所以不能流传至今,一是收藏者视之如命,以之殉葬或随己羽化;二则藏宝者秘而不宣,后人却视之为草芥;三是收藏品遇兵荒马乱或家道中落而失散。许多名家,为使自己百世流芳,常请有名的石匠刻碑勒石,传之后世。《中国书法大字典》中95%的作品,都是依靠碑刻流传下来的。”
刻着刻着,那个当年窃喜于“每月69.5元工资,比杭州市文化局局长工资还高”的黄良起,有了“要将古今书画名家的作品刻在石上流传后世”的文化责任与担当,他不仅有“专心专注”的“匠心”,更有了“行稳致远”的宗师风范。
技聚众妙,金石铁笔传神
展览室内,一块“宁静致远”的书法拓片,是沙孟海的书法碑拓,那是老先生92岁高龄时送给“良起兄台嘱书即乞指正”的。
在当代书画界中,名家若想要刻碑,一定先找黄良起,因为他是公认的“碑刻圣手”。他的出名,是在1979年。那时,杭州岳庙修葺过程中,碰到了一个难题,即岳飞手书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找不到“刻家”。沙孟海先生说只有无锡人黄怀觉、黄良起父子才能胜任此事。于是,经沙孟海、朱孔阳、陆维钊、唐云、陆抑非诸先生的力荐,黄良起调到了杭州,先后任职于杭州美术公司、浙江美院(现为中国美院)、浙江图书馆古籍部。
《前出师表》和《后出师表》这两篇文献,加起来有1164个字,共刻了37块碑。但黄怀觉先生当时已75岁,主要工作都需黄良起承担。37块碑中,黄良起独立完成33块。
在金石上创作,靠的是一支“铁笔”,更需要悟性与耐心。每个书画家都有自己的风格,作为碑刻者,黄良起既要高度还原作品的神韵、气韵与个性,在刻功上又要形成自己鲜明的风格。下刀前,他会反复揣摩作品,掌握原作中书画用笔的来龙去脉,吃透书法绘画的笔墨走向,厘清原作的用笔轻重快慢,了解作者的笔意精髓,这样刻出来的字和画才能得其灵魂。
刻石是整个碑刻过程中较为核心的一步,在刻字时要一气呵成,其刻制过程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比书画创作更为严苛。刻一块碑,少则十天八天,多则二三月,敦煌的《千手观音》,则是黄良起历时好几年才完成的。有时在刻作品,尤其是画像时,不知如何下刀,辗转反侧,几夜都不能寐。
一把刻刀,从下刀始至作品收官,长度往往从“尺”缩至“寸”,可见刻石功夫之深。
460余件精品捐赠故里
“年纪大了,乡愁就更浓了。”以黄良起名字命名的碑刻拓片艺术馆,本可以落户在更高的平台上,但他却将之安放在了硕放,一是“乡里乡亲的,亲切”;二是“硕放街道领导真诚,暖心”。在建艺术馆的同时,他也将在硕放设立个人工作室,不定期回乡创作或指导。
“我清晰记得,我是1979年正月初五离开无锡去了杭州,1980年4月将户口迁到了杭州,但我更记得,我是在硕放秦村小学读书,我们学校的孩子很活泼,成绩很好。1964年我毕业于苏州陆墓中学,由于历史原因未能升学,旋即返乡插队。”正是基于这份乡恋,黄良起此次无偿捐赠给无锡460余件作品,这些作品将在碑刻拓片艺术馆内向市民展示。
这些年,黄良起陆续向浙江省博物馆、中国江南水乡博物馆、诸暨博物馆、余杭博物馆等多处捐献大量珍藏作品,但他最钟爱的精品,还是放在了故乡硕放:那460余件作品,是精品中的精品,“这些作品就像我的孩子,只有值得流传的,才会放到艺术馆里去。”他对故乡,仍然情有独钟。在采访中得知,位于硕放街道文化中心的黄良起碑刻艺术馆面积为400多平方米,将于明年10月开馆,馆内还将不定期举办互动体验活动。
说起碑刻传承,他强调——板凳要坐十年冷,要耐得住寂寞;说起艺术创作,他强调——艺术家要看得远,靠作品说话;说起工匠精神,他强调——工作做不好,其他一切都是空的;说起中国碑刻,他强调——在东南亚首屈一指,要有文化自信!
就是这样一位无锡老人,带着朴素之心,抱着艺术执念,终于登顶中国碑刻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