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太湖周刊·文学

耥蛳螺,看亮月

  □杨文隽

  点菜时,听服务员报“红烧螺蛳”,感觉有点别扭。知道这是汉语规范叫法,但从小到大,我们都是反过来喊“蛳螺”的。就像月亮,我的家乡都喊亮月。汉语有了籍贯,那就是方言。方言的性格,有点不讲道理的随和,无论你是否听得懂,语言区的人听得懂就好了。这很符合自给自足的小农意识,也不妨说是一种乡村自信。

  耥蛳螺 ,看亮月,方言土话,生动而迷人,与我的少年时代有着极为原始的勾连,是我暑假生活的两朵“浪花”。一朵是物质的,满足口腹;一朵是精神的,补充想象。

  盛夏时节,蛳螺大多在河浜底里“乘凉”。 每天午睡过后,父亲掮着长杆耥网、拎着铅桶出门,我戴着草帽,跟着走到河岸耥蛳螺。父亲在河岸上把耥网沉到河底,再连同长杆慢慢推到河中,几个来回后,把网抄上岸来,把里面的蛳螺倒在地上,让我把大的拣入桶里,小的扔回河浜。有时,实在闷热难熬,父亲就下河从河中倒向河边推,我在树荫底下看着他。也能看到男孩们拿只脸盆跳入河中,将河埠头石缝里的蛳螺一把一把摸出来放入脸盆,在河岸边的水草里摸蛳螺,还可以摸到河蚌或鲫鱼。这种自娱自乐的徒手“摸蛳螺”真让我羡慕,谁叫我是女孩子呢,只会蹲在岸上挑拣大人捞上来的蛳螺,把小蛳螺和水草石块扔回河里,大蛳螺则放进铅桶拎回家。

  老家人常说,蛳螺是“穷人的‘鲜下饭’”。吃蛳螺也算开小荤,蛳螺吃法很多,有酱爆蛳螺、清蒸蛳螺、韭菜炒蛳螺等,既是上好的搭酒小菜,又是“压饭榔头”。我们父女俩每次出去一般不超过两小时,属于就近作业,每次都能有所收获,少则一斤两斤,多时三五斤不在话下。

  我们的劳动换来第二天饭桌上的“小荤”,美味鲜嫩,一桌子嘬蛳螺的声音。我们家吃蛳螺个个是高手,不用针线,用嘴一嘬蛳螺肉就出来了。小时候总想:谁是第一个想到这样吃蛳螺的人呢?会是吴刚吗?

  以我夏夜天天看亮月的眼睛来判断,吴刚的能力远高于人类,虽然他根本是个可称之为“无”的人物。吃过夜饭,风来了,乘风凉的人也来了,家家户户,老老小小,倾巢而出。场上的条凳、木板上躺着小孩,竹椅、竹榻、长凳、矮凳上则坐满了大人。倘若月光泼洒,大地就银亮得如同白昼。姆妈说,你看,这亮月里有什么呀?我的小脑子在天空里放飞。看呀看呀,亮月里面那棵桂树多漂亮,吴刚一直在砍它,却一直都没砍断;树下还有一只玉兔,玉兔在捣药,一位仙子飞了出来,那一定是长袖善舞的嫦娥……想啥就像啥。看得眼花了,亮月更像一座宫殿,装满神话。

  看亮月的乐趣无与伦比,无论是“一钩新月天如水”还是“十分圆月湿银盆”,眼之所见即为心底所映。孩童的梦里总有一把梯子伸向亮月。亮月是夜晚的主宰,笼罩着我抚摸着我,月光下的草垛、水井、葡萄架、收音机、阿奶的蒲扇、阿公的故事,辽阔的陶醉……单调的童年生活因为有了这轮亮月,就有了诗境、幻想和美,让我的思绪抵达亮月也不曾抵达的秘境。

  而今入夜满眼灯火辉煌,热闹得过了点,我在夜里看不到亮月了。我的怀旧又开始了,那一枚七十年代的亮月从记忆的入口升起来——大地清白,心灵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