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友伦
故乡的老屋拆除后,我就搬到华庄的明芳路住了。
华庄,是太湖边上的一个小镇,而明芳路地处小镇边缘。因此,我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只要打开大门,仍可见到迷人的绿色。绿色,是我逝去农村故乡的标志。也因此,我好像依然生活在乡村。但这里没有老屋,没有老屋旁的小河,甚至连太湖的涛声也听不见了。
镇,虽然是乡村小镇,但土地就金贵了。明芳路边的空地上,除了早先栽种的樱树外,其他都被居民种上了蔬菜。每当春风吹来的时候,樱花就相继开放。满树粉色、红色的绒团般的花朵绽放时,明芳路处处艳丽,再加地上各种蔬菜的绿衬着,明芳路真正名副其实的“明芳”!
我入住的居民楼是六层楼房,已有些年头了,可称得上是“老字号”,但这“老”绝不能和故乡的老屋相比的。故乡的老屋是祖辈代代艰辛的积淀,这楼房却没有。
“新”家就在一楼,不过七十平方米的二手房,房子本来就小,妻子还把农村的锄头铁耙都搬来了。后来,她在路北找到了一块空地,这些农具还真派上了用场。堆了这么些农具,居室的空间就更小了。就餐时望着那些曾经在农村开天辟地的家当,我只有喟叹:这活脱脱又是一个圧缩版的农家小院啊!但对此我却没有反感,相反,我把自己在农村的泥土气也带来了。
在农村,我是一个乡镇医院的医生。在医院上班时,穿着白大褂挂着听诊器。每当下班回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农村的“工作服”,在自留田忙罢,还要侍弄一番花草。穿着有泥土气的“工作服”干活不怕脏,与邻里说话也没有隔阂。离开老家后,我把这个传统也带到了明芳路。
也许就因我把农村的乡土气息带到了明芳路,这里的居民就真把我当成名副其实的老农了。我看路对面有一小块地空着,便也去垦了,种上了菊花、金银花等花草。我觉得樱花开放时虽然艳丽,花期却短,美了几天就芳菲尽了。但菊花就不同,看着有点纤弱,一旦花朵绽放,却是风霜雨雪都不怕的。但令人扫兴的是,“花园”旁居然立着两只垃圾桶,垃圾的恶臭常和花香争斗,但最后终是花香落败。
金银花的生命力更强大些,她不但不怕三九严寒,并且生性随和,对土壤水肥都不挑剔。更让人惊叹的是,她的藤蔓只要在土壤上经过,都会随地生根发芽。每到五月,开出的小花似金似银,也很美。更可贵的是,她的花朵和藤蔓都有消炎解毒的功效,是一种救人于急难的中药材。据说在“非典”时期救人无数,可谓劳苦功高。
垃圾桶就立在号称四君子之一的菊花面前。有时我看着不忍,便去推它远些。满载垃圾的桶很沉,我虽然花足九牛二虎之力,却仍是举步维艰。有次一个环卫工人见我力不从心,就过来帮我,只见他握住桶把,伸脚一踏,垃圾桶就侧成了70度角,然后就轻轻松松把桶推走了,他白了我一眼道:真笨!我看得目瞪口呆!不免自嘲一番,自以为聪明的人,有时也不是什么都懂都会的,何况我还并不聪明。
但我倒觉得,人有时“笨”些也好,就像郑板桥说的“难得糊涂”。总认为自己是智者,自我感觉就好,这样就会对别人不屑一顾。这就是所谓的“自信”!人应该有自信,人没了自信,就会气馁;但太自信了,就会张狂,张狂的人往往目空一切。我的自我感觉一直不怎么好,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知识不懂。真是做到老学到老,学到老还学不了啊!
我在明芳路的家叫建工住宅。在这里居住的多半是外地人,大多也来自农村,他们的身份只是房西。我与他们几乎天天见面,虽也很投缘,交流却并不顺畅。
我是个不喜张扬的人,刚来明芳路的那几年,这些左邻右舍甚至还不知道我是医生,闲暇时,我也与他们扯些风土人情、柴米油盐……但由于乡音未改,有时交流总不尽如人意。有次有人问我借铁耙翻土,我听不懂。后来那人弯着手指示意给我看,我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因此在他们眼里,我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土老帽,与他们是同一战壕的。后来,他们看到有病人找上门来看病,才知道我还有一个身份:医生。
也许就是这土气,使我很容易就融进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中。但医生家的“土”,有时也有负面结果。有次有个远道来求诊的病人,见了我家的锄头铁耙,没多交流就走了。
住在明芳路的居民却信任我,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房西,他们有事没事总喜欢到我家坐坐、聊聊……后来有人生病也来找我,我就穿着种田“工作服”为他们义诊。
入冬了,明芳路上的樱树早已黄叶飘落。但我栽培的金银花却还是绿油油的,很有精气神,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寒冬已经来临,也许就因这个缘故,金银花还有另一个响亮的名字: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