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花儿与少年

  □刘 晴

  下山途中,母亲和少年记错了来时的路,在一个本该左拐的岔路口选择了继续往右。前行了一百多米,坡度却越来越陡,母亲对走在前面的少年说,不对啊,我们肯定是走错路了!少年停下来东张西望,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朝山坡的两侧望下去,明媚生动得活像春天里一只鼓足了勇气将要冲下山坡放飞而去的大白鹅。突然,他回转身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亢地对母亲招手嚷道:“妈,快来呀,快来呀,这边不正有条下山的小路吗?”母亲快步跟上去,果真看到了层层向下旋转的石阶,石阶尽头通往的刚好是来时走过的那道平坡。母亲笃定地应和少年,好,那我们就朝那条小路走!

  少年的背包继续在她眼前一耸一耸的。这两年出门,母亲都把大包交给少年了,有时去超市采购了东西回来,也是少年专拣重的物件拎。尽管他的手还稚嫩,涮了碗会央求母亲也给他护手霜来涂,但他双手的负荷承受力已经超过了母亲,而且他很乐意为母亲效劳,那是他小小男子汉气概的证明。有几次他甚至尝试要将母亲抱起来,他的挑战几乎都成功了,他可以把母亲抱离地面三厘米!但这个年龄的少年,有时也会像女孩子那样撒娇。每天晚上如果不是母亲帮他掖好被角,他的被子是一定要落到胸口以下的。他闭着眼睛,叫一声:“妈,我好了,给我关灯!”然后安静地等待并享受这最幸福甜蜜的黑暗一刻的到来。等母亲帮他轻轻整理好被角,并给他一个温暖的大大的拥抱后,他才嘴角牵动着微笑,略微不好意思又心满意足地睡去。

  这个假期因为一场突然而来的疫情,宅在家的母亲和少年渐渐从相看欢喜,到互相消耗。长了力气的少年,脾气也跟着长,再加上禁足在家的憋屈,他居然不像从前那样温顺了。有两次母亲管教他的功课,命令他要这样那样的时候,他居然朝她反吼了:为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母亲被这突然的剧情反转搞得目瞪口呆,瞬间感觉到了压力。还有一次面对他的作业气极时,母亲一顿“狮吼”怒气冲冲地径直甩门进了淋浴间,热水澡可以很好地缓解压力,也可以让她重新整理一下和他谈判的思路。她其实是明白的,吼,只是一种发泄,那只和她自己的情绪有关,却绝不是帮助少年解决问题的好办法。然而就在那喧哗骚动的水流声中,她隔着两道门听到了比这水流声更加喧哗骚动的父子俩的“对吼”,少年的吼声是带着哭腔的、是完全释放后的声嘶力竭、地动山摇,而不是之前想发泄而终究有所畏惧和克制的抽抽噎噎。她洗完澡出来,发现少年的房门已经被他反锁推不开了……父亲沉默地站在窗前抽完一支烟后,对母亲宣告说,儿子应该是进入叛逆期了……

  母亲跟着叛逆期的少年下坡,石阶下去十多级后,往右出现一个四米见宽的小平台。有点喘的母亲站住了脚,慢慢直起腰,抬头,突然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一边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一边大声呼喊还茫然无所知、继续朝前走的少年:“儿子,快停下,快看,快抬头看呐,好美的山茶花树啊!真是……真是太漂亮了!”少年转身、抬头,瞬间也发现了头顶这棵不知何时出现的如巨伞一样撑开着怒放的花树,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母亲期待中的惊喜,而是一面不屑和赌气似地把脸别转过去不看他的母亲,一面又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用极其严肃、着急和不放心的口吻大声叮嘱她的母亲:“妈妈,你不许采花!不许采花!”少年真是个忠诚的护花使者,在这点上,他一直很坚定,很有原则性,只要他在,他那贪恋路边野花、喜欢在案头插上一枝的母亲定是无法得逞的。

  此刻昂着头、倔强抱臂、站在树的那一头的少年,是全然没法理解树的这头,他那贪恋看花的母亲的。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妈,快走吧!快走。在他心里,这满树繁花,哪里敌得过山下奶茶铺里母亲答应他的那杯奶茶呀?母亲心领神会地笑应:来了!不过离去的时候,她深信,终有一天,少年会理解她爱花的心情,和这一刻她的停留,也会如她一样在一场美丽的邂逅后留恋不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