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林
一
喜欢上写作以后,误把写作当作一种手艺了。各种手艺都有技巧,学手艺要拜师傅,技巧就由师傅传授。写作是没有师傅可拜的,写作的技巧,就只能自己寻找。
我先后买了《作家之门》《小说技巧》《散文技巧》《诗的技巧》等讲解写作技巧的书。花了不少时间,说不上是钻研,像是读考试课目一样认真在意,但是到自己动手写作时,所学的技巧,我全部忘记了。与学校老黄谈及此事,老黄说,掌握了各类文体的写作技巧,自己为何不去写作,还会写这一类教人写作技巧的书?老黄这话说了几十年,我一直记着。近读波兰作家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的书信:“要找如何写小说的教科书?我们这里可没有。在美国也许出版过此类书籍,不过书的价值如何,我们倒是可以大胆怀疑。因为作者要是真有靠谱的文学成功秘诀,他定是宁愿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不是靠写教科书来维持生计。这道理简单吗?简单。”这信是希姆博尔斯写给一位化名“寻觅者”的读者的,当时希姆博尔斯在一家报刊的《文学信札》专刊做编辑。老黄和希姆博尔斯说的是一个意思,老黄已经过世多年,眼前还浮现着他与我摇着手说这话的神态。
二
清雍正四年(1726),由于无锡县人口、赋税繁多,被分为无锡、金匮两县,西部为无锡县,东部为金匮县,两县共用1个县城。1912年(民国元年)撤废金匮县,两县合而为一,复称无锡县。无锡县分成无锡金匮两县时,县间分界线,恰巧把长安街道一分为二。两县以河桥为界,桥东归金匮县,称长治镇,桥西归无锡县,称久安镇。一镇分两县,也算中国历史上的治理奇观了。当时有人把长安街道的特点,编成顺口溜:“进浜十码头,一浜三环洞,一宅跨两县,九间一屋脊,三间一石沿。”其中“一宅跨两县”,听到过这样的故事:这院子里有人赌博,赌台半张放在金匮县境内,半张放在无锡县境内,无锡县公差来捉赌,赌台就移入金匮县;金匮县公差来捉赌,赌台就移入无锡县。这故事有趣,猜想一定是好事者杜撰的。我妻子的祖父是八士桥乡下人,离长安镇很近,集镇上有亲戚朋友说起长安镇,老人就会背起这顺口溜。我也听人背诵过一两次,因这顺口溜好记,我也记住了。我的堂兄从洛社师范毕业后,分配在长安中心小学当老师,因他一心想继续升学,在1959年春天辞去了教职。他去长安小学搬取行李回家时,叫上了我。我们在祝塘坐了轮船,记得轮船临近长安镇时,岸高河深,九曲十八弯,十分狭窄,石桥桥洞仅能过一只船。过桥前,水手会大声警告,别把手伸出窗外。因为不久前有乘客在船过桥时,不小心把手放在船沿,过桥时,船沿和桥洞石壁相撞,断了几根手指。
三
写人,真实地写此人的特征,特别是面部特征,一定会很费斟酌。不费斟酌的如天庭饱满、地角丰隆、大眼睛、目光炯炯之类,写了谁见谁喜。费斟酌的是,特征是真正的特征,但这个特征说出来会伤人,一般写人,会伤人的特征也就避开了。周作人《怀废名》中写废名:“废名之貌奇古,其额如螳螂,声音苍哑,初见者每不知其云何。”“废名眉棱骨奇高,是最特别处。”写废名额骨头像螳螂,就是说废名的额骨头与螳螂一模一样,一般人也不能真的这样写。我想像废名这样的人,读了一定笑着说:这老家伙说得真灵。约瑟夫·布罗茨基与所罗门·沃尔科夫谈话时,说到美国诗人奥登,沃尔科夫想多知道一点奥登,他请布罗茨基描述一下奥登的特征。布罗茨基说:“人们常拿他与地图相比较。实际上,他的双眼中间很像地图。它被四面八方的皱纹分隔成这样,以至奥登的脸令我有点想起蜥蜴或龟的表皮。”沃尔科夫接着说:“斯特拉文斯基抱怨,为了看清楚奥登是什么模样,就得熨平他的脸。亨利·摩尔则恰好相反,赞叹说:‘深深的犁沟,有似横贯田野的犁沟。’奥登本人则幽默地将自己的脸比拟为遭雨淋的结婚大蛋糕。”布罗茨基赞叹他的脸是惊人的,说如果他能为自己挑脸孔的话,在奥登和贝克特之间挑选,他说:“我宁愿挑奥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