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保健周刊

我的母亲

  □潘 军

  母亲叫杨霞桢,没有上过学。“霞,是云美丽的光彩;桢,是坚硬的女贞木做的柱子。”她听人讲了一遍便记住了,并学会了用繁体字写自己的名字。我觉得这名字似是她的宿命,她嫁到潘家后真的成了我们家坚强的支柱。

  母亲是个能干人,善动脑,能吃苦。她对人和气,“请”“对不起”等敬语和自我检讨不离口,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在长安桥地区远近闻名,因为父亲是老大,周围的邻居都尊称母亲为“大嫂嫂”。

  父母刚结婚时,父亲才接过爷爷的破旧肉店,每天到猪行将杀好的白条猪分销。销量不大,收入十分有限。逢年过节猪行不能满足供应,跑掉不少生意。母亲看出了门道,请人在乡村采购生猪,自己屠宰,减少了中间环节,降低了成本。接着又发展厂企客户,扩大销售。后来又烧熟肉、酱排骨扩大经营。母亲的改革举措得到父亲的支持,经营不断扩大,但他们也就更加辛苦了。杀猪一般在清晨三四点钟开始,宰杀、烫毛、刮毛、开膛,收拾到五点多,冒着热气的白条猪就上墩头了。

  母亲一辈子生养八个孩子,只有在生大哥时坐了一个囫囵的月子,以后每一次生育都只休息三天,第四天就开始干活了。母亲属鸡,她说:“鸡都懂搜捜吃吃,人生着两只手就是干活的,活要靠自己找。只要肯干,天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正因为母亲勤劳肯干,才让我家跨过了一个个难以逾越的坎。

  在三年困难时期食品公司精简职工,父亲是干部,带头让母亲精简。那时有五个孩子在上学,靠父亲50多块钱工资一家人怎么生活呢?母亲就做起了蔬菜小买卖。夏天卖番茄、冬瓜、豆瓣、西瓜,冬天卖山芋、萝卜。蔬菜瓜果的运输量很大,母亲有高血压,而且是“解放脚”,但为了全家人的生活一百多斤重的担子她挑起就走。

  炎夏是豆瓣旺销的季节,母亲一放下晚饭碗就抓紧时间,手口并用,左右开弓,不停地剥豆瓣。天气炎热,母亲身高体胖,浑身大汗淋漓,整件衣服被汗水紧紧地贴牢在身上。她让我在她背后的衣服里塞进一把蒲扇,汗水顺着蒲扇的叶脊滴滴答答直往下淌。她从不叫苦叫累,更不会埋怨,她说:“埋怨是无能的表现。要过日子就得出力流汗。”

  那时邻里关系都很亲密,哪家包了馄饨,烧了菜粥、菜饭等大家都端来送去。母亲总是把端给邻居的放在第一位,关照大家送邻居的馄饨一定要肉多馅饱,菜粥菜饭里要多盛点排骨、咸肉之类。“宁可自己少吃几口,不可亏待人家!”“铜钿银子用得完,邻里情谊用不完。”母亲的话很简单,但都富有哲理,而且是她自己在生活中感悟到的。

  母亲性子急,做事道地。有时上了床突然想起了什么,非得马上起来把事情做完,要不整晚睡不着。她甚至嘱咐我在她死后为她穿衣服时不能光顾拉平前面,后面也要拉平,要不到阴间她也会觉得不舒服的。我开玩笑说:我不光把前后拉平伏,还一定问你舒不舒服,到时你可得回答我噢!

  母亲最高兴的事是让我为她洗脚,剪脚趾甲。她舒舒服服地坐在藤椅上,两脚泡在热水里,身子靠在椅背上。我坐在小凳上,膝上铺着浴巾,准备了个热水瓶,随时续热水。母亲曾缠过小脚,脚趾的骨头变形了。虽然“解放”了几十年,但骨骼已恢复不过来了。趾甲又厚又硬,还长进肉里,把脚趾挤得生疼。只有用热水浸泡久后,用鳑鲏剪刀花大力气才能剪动,有时还得用修甲刀伸进脚趾去削、掏。她的脚垫又厚又硬,必须热水浸泡后用刀一层层慢慢扦。每次抚摸着母亲变形的脚,我总有千般感慨,万般疼痛!我说:妈,你这样的脚,挑一百多斤的担子走路真不容易!母亲说:我不每天这样过来了吗?

  每一个子女都是娘的牵挂。我家八个兄弟姐妹,有六个在外地。每年春节前,外地的哥哥姐姐像候鸟一样飞回无锡的老巢。困难时期买青菜得凭卡,买豆腐百叶得凭票,连蜂窝煤也得凭计划。为了迎接子女回家过年,母亲想尽办法把票证积聚下来,尽可能留到过年用。春节是母亲最高兴也是最忙碌、操心的时候。孩子难得回家,总得尽可能吃好点;节后纷纷离巢时还得准备点咸鱼、咸肉,带点土特产。为这些,母亲没少动脑筋,她总提前几个月默默做着准备,宁肯自己不吃也要留给子女。节后送走一个个儿女,洗完一床床被单才满足地说:“又一年过去了!”春蚕到死丝方尽,那是蚕的本能;为儿不辞千般苦,那是娘对儿女的情怀!

  忙碌劳累了一辈子的母亲在她90岁那年永远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她全身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拉得平平整整,可是她再也不会回答我是否感到满意了!望着安祥躺着的母亲,我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