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横
不记得谁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大意是:人从来不会“变老”,只会在某一天或某一刻甚至某一秒感到“老了”。
当然,也可能这话仅仅是盘旋在我头脑中许久的一个念头而已,只是在当下借着电脑键盘跳跃到屏幕上,而被我认定为某人所说的“名言”。
无论如何,仔细想想,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变老”和“老了”,两个词之间的区别就在一个“变”字上,用英语语法的概念来说,前者是个进行时,后者则是一个完成时。
海德格尔说,生而为人,必须保持一种“向死而生”的态度,唯有如此,人生才多少有一些意义。老,这个话题是让·埃默里所持续关注的。让·埃默里,原名汉斯·梅耶,二战中他因为发放反纳粹读物被抓,关在了奥斯维辛,之后又被转移到其他集中营。这样的经历让他自然对生命、对死亡尤其敏感。在偶然间,我捧起静静躺在书架上的那本《变老的哲学》,被作者沧桑的面容所吸引,忍不住买了下来。
在《变老的哲学》中,让·埃默里用文学虚构的手法来缓缓道明他对“变老”的思考。全书由五篇文章组成,即《此在与时间的消逝》《变成自己的陌生人》《他人的目光》《不再理解世界》《与死共生》。实际上对应的几个问题是:什么是“老”,如何看待“老”,以及如何对待“老”?
无论是变成“自己的陌生人”,还是“不再理解世界”,都是我们“老了”的证明。然而,变老,这一动态性的转变过程意味着我们的人生就是一条连续的线条,没有什么能将之分割开来。百因必有果,今天的我们自然是昨天的我们、前天的我们,乃至所有过往的我们所种下的结果。于是,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对待生活中的每一天、遇到的每一个人、处理好每一件事,一不小心,则可能让明天的我们饱受昨天的恶果。
而“老了”,则是突然的降临。昨天还是阳光明媚、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加光明的未来前进,可转瞬间,一个凄清的世界就会展现在我们面前。昨日仿佛旧梦、雁过长空不留痕,从身边的种种迹象,我们才猛然发现“老之已至”,连那“将至”的一刻都被略过,以至于只有蔓延的措手不及的感觉吞噬我们。
有几分夸张。不过,似乎多数人并不会真正在意“变老”,而更多的是将自己置于“老了”的惊愕之下。毕竟要想捕捉到“变老”,不仅要保持一种对因果律的绝对信仰,还要用一种苛刻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所有举动。在记忆中,恐怕康德是少数符合这一形象的人,这个一辈子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不曾出过远门的人,倒是既保持了对崇高的因果律的敬意,也将自己的言行控制得精确到秒。然而,在旁人看来,这几乎是毫无生趣可言的生活,竟然也被他过得有滋有味,似乎还乐在其中,丝毫没有影响他产出“批判三部曲”。
虽然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跳入“老了”的惊愕之中,不过在此前,我们总以为自己可以侥幸地逃开片刻。于是,我们多数时候是有选择地将“变老”的证据抛之脑后。正如让·埃默里在《变老的哲学》一书中谈到的,与老年人——也就是已经经历过“老了”这一转变时刻的人——相比,年轻人“不假思索地面向未来生活”,虽然,他们并不是将“未来”作为“时间”来看待,而是作为可以被操纵的“空间”来看。我们随意切割着那些“时间”,仿佛它们是可以被随时揣进口袋、随时取出口袋的手机。当这些“时间”不再能满足我们、不再能取悦我们时,唯一的选择就是“换掉它”,直到我们再也没有足够的金钱去购买新的设备,也没有足够的知识去理解技术的进步。
而当真的“老了”时,我们唯有希望在“他人的目光”中,自己不至于变成那个不断“作”的“苏大强”,而是那个依然能坦然面对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