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翼民
上海和江南一带的人通常把针灸称之为“打金针”。我喜欢这称谓,抬高了寻常的针灸治疗,并非黄金质地的一枚细针被冠上了一个“金”字,说明针灸的疗效是何等的了得!这称谓肯定是民间年深日久的积累,是历来老百姓对针灸治疗的认可和褒奖。
我认识针灸治疗始于五十余年前,父亲突然中风而半身不遂且失语,在中医院住了四个多月,每天都接受针灸治疗。那时为父亲针灸的是苏州城里最有名的“尤针科”传人尤惠玉先生。尤先生温文尔雅,一口醇厚柔糯的吴侬软语先让人如沐春风,谈笑间他便款款落落下起针来,针针切中要害,让父亲渐趋麻木的肢体激灵敏感。尤先生下针时我有时简直不敢正面观望,譬如一支很长的银针直刺父亲的头顶心,扎得好深,我担心会扎破头颅刺向大脑,但尤先生视若等闲,还饶有兴趣跟我谈起了针灸。尤先生没有炫耀自己的技艺,而是结合博大精深的中医理论分析针灸的合理因由,他虽然娴熟中医针灸之道,却坦承西医的科学缜密,应是治病的主流,中医、包括针灸只能处于从属和辅助的地位。当然,针灸的神奇正逐渐为全世界所认可,他本人就去国外传授过针灸技艺,深为针灸能走向世界而欣慰。经“尤针科”的精心治疗,父亲的半身不遂慢慢“遂”了起来,出院后说话和走路跟常人几乎接近,有几次他避开我和母亲的看护,竟然独自去探望朋友,还去市中心观前街和阊门外逛游,害得全家出动,一路好找。
我自己首尝针灸治疗的滋味是二十年前因腰椎间盘突出而腰痛腿痹。疾病突然来袭,痛苦不堪。我油然想起了针灸,不知针灸能否消解一二甚而治愈。岳父向我推荐了一位鹤发童颜的翟老医师,我一看其相貌便觉心中有了底。别看这位翟老医师在一所街道医院掌门,名声却很大,求医者众多。我每次都得排队等候就医,于是也目睹了这位老医师的风采。翟老医师很健谈,与男女老少都搭得上话茬,下针则十分精准。他跟我说,针灸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一般不大会断根,但百分之百可得到缓解,如果说十次一疗程,那么三个疗程即可有明显疗效。我信其言,日隔日治疗,恰两个月光景,不知不觉腰腿果真变松弛多了。我感谢翟先生的医技,他则连连摆手道:“其实这两个月里,你也处在自愈过程中,好比赤壁之战,火烧曹营战船是必然的,针灸只不过借了点东风而已。”我回答说:“针灸果真是浩荡东风啊,要不然怎能摧枯拉朽降了我身上的病魔?”他遂寄语我好好保养,勿受寒勿用力,不然还会复发。
翟老医师的话终于还是应验了。前几年我因多种因素的作用,二十余年前的老毛病竟然乘虚而入,不期光临。我一下又想到了打金针治疗。然而这次想针灸治疗阻力却不小呢。妻子四处打听到的信息是针灸对此病基本无效,并且还有感染其他疾病的危险,最现实的是我妹夫就因针灸而感染了肝炎。我坚信自己的观点,针灸虽然不能治愈此病,但百分之百可以缓解此病,况且值此腰腿麻痹之际,一针下去,点中要害,是多么痛快,最让人感奋的是一针扎入“环跳”穴位,那放电样的感觉可从臀部一直通向脚心,你真能感受到麻痹将被消解,病腿行将康复的舒坦。如果打金针真的会感染肝炎甚至艾滋病等的话,国家岂不早就禁绝针灸啦?个别病人因针灸感染疾病是有可能的,但不可以偏概全,抹杀祖国千年的传家宝啊!决心已定,不再犹豫,我遂毅然走向医院。
此次我去的是一家民营医院,是以老带新的医生阵容,条件显见与时俱进,有电针、针刀等疗法,主持者是位退休而应聘的女名医,形貌温婉而身手敏捷,每下针辄切中要害,其下手是位二十几岁的女孩,两人都态度亲切宜人,技艺则娴熟老到。问那女孩何以选择这个行当,她回答说,这是老祖宗传下的宝贝,她能拜名师继承是一大福分,她不仅继承针灸的医术治病救人,还能为自己养心安神呢。可不,我发现这位学针灸的女孩音容笑貌、举手投足跟外界纷纭杂沓、躁动不安的女孩委实是大异其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