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穿越时光的行走与对话

  □汪 文

  师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叶嘉莹先生的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黄晓丹,在她的著作《诗人十四个》分享会上,探讨了古典诗词中对于人生问题的探究。

  黄晓丹把自己近年来的行走称为探寻,这不仅是地理上的跨越,也指引着纸面上的探寻,那就是阅读。这种阅读不仅仅是文学阅读,也包括一切以读为媒介所进行的探索。

  一个人生活的记忆中间,有一些无法转述、无法共通的地方。在阅读诗歌的时候也会发生这种情况。黄晓丹说,在上小学的时候,她曾经学过宋代姜夔一首词,“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即使没有注解,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她依然懂得诗歌表达了什么内容。如果碰上阴雨天的时候在鼋头渚远眺三山岛,就知道什么是“数峰清苦”,这些都是自己熟悉的场景。如果生活在这种环境中,诗歌的绝大部分内容都和自己的生活映衬,其他的文学部分也会变成自然而然能够体会的东西。

  秦观在《踏莎行·郴州旅舍》写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黄晓丹以此诗为例说,在无锡杜鹃园阳光最好的地方有一整面山坡种满了杜鹃花,名叫“醉红坡”,对面有一间很高大的屋子笼罩在山和古树的阴凉中,与醉红坡隔着一条只有梅雨季节才有水的山涧。室外的杜鹃花已经开得十分热烈了,可是一走进这间屋子,就会感到寒气四溢。外面的春光越明媚,屋内的寒气就越彻骨。在这样的地方,即使不是诗中所写的场景,也会明白什么是“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外面春色满园、杜鹃花盛开、杜鹃鸟啼叫,游人只能穿短袖,可是一走进房间,便只有清冷、寂静和孤独。

  最近这些年,因为古典文学开始热起来,人们学诗歌的热情也逐渐高涨,好像学习诗歌变成了一件很荣耀、很风雅的事情。黄晓丹认为,诗歌并不是一条金项链、一件漂亮的衣服、一支口红,可以让人更加优雅。诗歌更重要的是生命的需要。正是因为现实生活的种种繁杂,才需要偶尔把自己引入到诗歌照亮的世界,来填补生命中的晦暗空间。

  诗歌中有对生命的领悟。叶嘉莹先生认为,中国诗歌最重要的质素,就是那份兴发感动的力量。从陶渊明到杜甫,再到李商隐等诗人,丰厚高贵的人类情感总能在人的心中激起共鸣来抵抗对空无的知觉。这就是在无常中有一以贯之的坚刚之气,激发人们认真生活。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半年大雪封城、草木都还没有发芽时,有几天温度突然上升到十七八度,风信子和黄水仙直接从雪地下钻出盛放。当大雪再次袭来,那些高昂、巨大、鲜艳的花朵在雪中加速开放,产生震撼人心的生命感。这让黄晓丹立刻想到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在回忆录中说的“风暴用数不清的花蕾装饰潮湿的大地”。

  诗歌也能陶冶人的美好品格。在求学期间,黄晓丹曾目睹过学校里的一些不良风习,虽然受到很大的心理冲击,但对保持自我的良好品格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她引用常州诗人张惠言的一首诗来勉励自己:“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新生和凋敝不过是顷刻间的转易,生命的空落感,需要高远的人格境界来应对,哪怕只如灵光一闪,转眼飘散无踪。

  对于人生最重要的问题,古典文学能否做出圆满的解释?对于人世间最险恶的选择,古典文学能否提供坚强的支撑?对于人心里最幽茫的心事,古典文学能否给予温存的慰藉?这是黄晓丹一直追寻的。第一点对应“真”,第二点对应“善”,第三点对应“美”。黄晓丹在自己的著作《诗人十四个》中给出了几组对照:李商隐的投入生活和王维的节制欲望;陶渊明的内在探寻和辛弃疾的外在探寻;陈子昂的寻求认可和张九龄的自我接纳;姜夔的自我消弭与苏轼的建立关系;周邦彦的哀泣局限和晏殊的接受局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经历,语言也有自己的痛苦、困惑、生命背景,他们都需要听众和众生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