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国
中国是诗的国度,秀丽的山川孕育出诗的灵气,朴实的人民凝练出诗的魂魄,深厚的文化积淀出诗的骨骼。“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歌的韵律在中华大地亘古不息。
古代知识分子是中国诗歌薪火相传的主要群体和核心力量。但写诗并非其终极价值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他们的道德理想。他们怀抱宏大抱负走向社会,可特殊时代特定背景,让不少人政治受挫、理想落空,彼时,诗歌就成了他们与社会抗争的武器,与自己和解的心灵密码。
其间有不平而“鸣”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古往今来的读书人历来把自身发展和国家命运联系在一起。当报国无门、怀才不遇、命运多舛,注定成为一些志士仁人的宿命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发时代先声,为国家安危而歌,为百姓悲苦而吟。屈原出身贵族,入仕之初受国君楚怀王器重,被授予左徒的高位,后半生却被小人诽谤,被君主怀疑,空余报国之心,怎奈无力回天。目睹战乱年代,百姓遭受离难之苦,写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想到一生遭遇的诽谤,写下“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面对前路渺茫迷踪,人生彷徨苦恼,他依然不悔地写下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明代唐伯虎少年出仕,却因牵涉科考舞弊,被黜为浙藩小吏,深感冤屈和耻辱,他修炼一身本领,待价而沽,可最终伯乐难寻,潦倒落魄。他在《贫士吟》中叹道:“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也许正是这沉重的打击,才成就了伟大的诗人。
晚清诗人龚自珍也是一个胸中块垒的愤青。他清醒地看到清王朝已经“日之将夕”,屡屡揭露时弊,触动时忌,遭到权贵的排挤和打击,仕途失意,政治主张破灭。这使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处在“平生进退两颠簸”的境遇中。他向天公大呼:“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希望上天重新振作精神,不拘一格遴选有为人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穿越历史的时空,我们仿佛看到一个个胸怀安邦定国宏伟抱负而又时运不济、失落苦闷的士人形象。身处当今时代,我们依然能听到他们划破长空的“摇滚版”呐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如何才能找到我的梦?”
其间有不平而“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仕途多舛,与其愤愤不平、无法释怀,不如逍遥人生、活在当下。这是中国古代文人的自我调节机制。
陶渊明生逢乱世,不喜官场尔虞我诈,“不为五斗米折腰”,回归田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展现了对山林隐居生活的无限向往与怡然陶醉;李白“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以山水为亲,以明月为友,在消沉中找到了洒脱,在失意中寻到了诗意,其“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潇洒,为盛唐星空增添耀眼亮色。欧阳修带着一腔热血投身社会,做着兼济天下的梦,可现实给他重重一击,名誉受损,在被贬为滁州太守时,只能“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问我何所有,山中唯白云。只堪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吟风弄月,如此其愁得解,其情可悦,其乐陶陶,超凡脱俗,净化心性,遗世独立。这些场景如同现代歌曲中意象: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其间有不平而“静”
心若不动,风又奈何;你若不伤,岁月无恙。人最难把控的是自己的本心。狄更斯曾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冷静、沉着。”安静是一种看似柔弱,却无声而强大的力量,是一种不强出头,却无畏无惧的风度。苏轼在千年之前已用行动做了最好的注脚。
古代诗人中有贬谪经历的不在少数,但若论贬得最远而心态最好的,苏轼首屈一指。苏轼沿着少年一战成名、中年坎坷多难、暮年惨不忍睹的命运不断滑落。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无论什么挫折,工作照干、小酒照喝、闲曲照哼,俨然一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雅士风度,成为中国传统文化浪漫旷逸精神的典范。
苏轼43岁因“乌台诗案”入狱之后被贬黄州,57岁时被贬惠州,62岁被贬至儋州,一处更比一处远,最后的贬谪地儋州已经远在海南,在当时属于未开化的“荒蛮之地”。但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把“失意”活成了“诗意”。就如他在《定风波》中所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面对困顿坎坷的境遇,他却如同凤凰一样,浴火重生。晚年时,他回首自己的一生,几起几落,失意坎坷,写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以旷达取代人生失意的哀愁,认为自己一生的功业,恰恰在被贬谪的三州。在64年的人生苦旅中,身处逆境,超然物外,他没有像屈原一样绝望投江,没有像陶渊明一样退隐山林,而是“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转化成当下流行歌曲中的一句便是:只有放过自己,我才能高飞!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对国家和民族而言,他们是心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担当精神的勇士;对社会而言,他们有着立己达人、悲天悯人的情怀;对自身而言,是严于律己、家国一体的道德楷模。他们身上所氤氲的“诗意”,因光芒万丈而泽被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