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心
最近和老画家赵回春在老新村外偶遇,几年没见,还是老样子。军人出身的赵老阔面短须,步伐矫健,性情爽朗,遂邀我到他的画室一叙。
画室在老新村一楼,简陋局促,两开间满满当当,全是画材,几无立锥之地。挂在画室正中的《清名桥》《运河老街》《追忆古运河》《江南古村落》等,都是赵老古运河主题的代表画作,也是省市级大展中的“常客”。复员后,赵老定居于无锡古运河边潜心作画,一画就是40多年。这些国画作品逸笔草草,简淡素雅,溢出简而浓的江南韵味,如一曲苏南民调,让画室的拥挤化作充盈,填满了一个耄耋老人的孤独胸臆。
一个主题反复雕琢,自然会生出村上春树说的“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这就是“风格”。赵老的画辨识度很高。纵观赵老的运河主题画,多为大幅,喜用平远视角,或予俯视,传统布局,青绿色调为主,注重留白,简约之中自有生机——粗观开阖大气,却不止于此——画里透着生活气,画如其人。赵老取的是阔大山水一派的气势,留住了苍劲疏远一路的气韵,而骨子里蕴藏的却是江南水乡的雅致。他画景必有人物作点睛:或过桥,或划船,或行路,简单几笔,姿态万千,虽说只作景的点缀,却让画面即刻生动起来,让千篇一律的山水,换装为江南民俗的生活画卷。
“无锡美,运河美。”赵老常说,无锡是自己的第二故乡。作为丹阳人,谈到故乡丹阳,是家乡的山水面貌、古村落遗迹,从小至今所记忆的生活场景,构成了他的灵感库存,成为他的绘画底稿。“有生活的艺术才灵动。”赵老说,可时代发展得太快,家乡古集镇的贤桥片区早已髙楼林立,埤城镇烂石山自然村的古建筑群也已荡然无存,成为赵老永远的遗憾。为此,他只能搜罗记忆宝库,凭回忆和想象,在宣纸上用画笔重现古村原貌,算是给当地人们留下“一份回忆”,这事长久以来为人们津津乐道。为铭记这份遗憾,他为画室定名“烂石斋”。
赵老的绘画生涯始于无锡,也从没离开过古运河。这40多年来他最专注的一件事,就是骑上自己的老车,穿行在无锡古运河的沿岸,市井烟火,流水小桥,每当有景致在心湖上勾起涟漪,便从怀中掏出小本子迅疾走笔,把灵感捕捉下来,把美好记录下来。画笔就是号角,好的作品就是宣传品,赵老不希望再经历文化古迹的痛失。正是这份记录和保护文化遗产的信念,成为赵老不断坚持和精进的艺术原动力。
有了创作的“主旋律”,生活自然跟着转。其实赵老不仅擅山水,人物、动物皆精,还长于书法,可是儿孙辈却没一个人随他练书习画,在“家”这个人心之中最柔软的层面,他的艺术世界是孤独的——也只好顺其自然了。赵老就是这样,作画严谨,个性却很随性。作画中,不满意的就团成团,画好的作品也不怎么“宝贝”——塞满画室的数百件画作,没有归类,很少装裱,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摊放床头,有的卷堆墙角。赵老只管创作,从不动艺术品经济的脑筋。有买家寻来求画,都被赵老婉拒了。他说一是不舍得,二是不懂行,就作罢了。老画家让人钦佩的地方,正是这一份简单,一种执着,以及对待艺术的“纯粹”。
问起艺术上的追求,赵老就一句话“让人一眼就爱上江南”。为了这个目标,他在创作上苦心经营,力求举重若轻。为此,赵老始终秉持着一颗童心,他画的运河景致,绝非真实状貌,而是深入艺术真实后“想象的画面”。他认为艺术并不复杂——画画就像写童话,无非是“真—假—真”的“虚构”过程:赵老有一枚“师造化”的印章,立足于生活之“真”,搜尽奇峰打草稿;待胸中之丘壑集腋成裘,便“假”以集中化、典型化的表现——东边的山,西边的水,南边的小桥和北边的树石,错落有致地聚在一起,经营位置;待点缀好人物后,呈现于纸面的江南山水,比目之所见更美,韵味更浓。让画卷之美胜过自然——在我看来赵老已经做到了。
从生活之真到艺术之美,“简单”二字其实并不简单。抱着一份使命感,在无锡的大美运河中寻觅着艺术的真谛,赵老觉得“几个40年恐怕也不够”。深耕运河文化、接续江南文脉,近年来成为凸显城市独特气质的重要内容,文艺界也开始热衷于此——而这位以拳拳之心、殷殷之情描绘大美无锡的老人,已走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