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寿生
江南水乡盛产各种菱藕。“四处野鸭和菱藕,秋收满畈稻谷香。”描绘的虽是湖北洪湖胜景,但也是旧时江南农村的真实写照。
每年菱角收获季节,父亲总要挑选上百只大个的老菱作为菱种,入冬后于村前河边的几处杨树杈上,用绳子吊下一只只畚箕,每只畚箕里用河泥装至半满,再埋入十余只菱种。待到来年清明时节,菱角便在河泥中慢慢发芽,菱秧慢慢探出水面,长出七八盘嫩嫩的菱叶,煞是可爱。养菱和养鱼是一对矛盾,菱秧初出水面,蛰伏了一冬的饿鱼就会前来蚕食,如果菱秧不保,那就前功尽弃了。也有农家图方便,春天天气回暖之际,从集市上买回菱秧,挖块草皮包住菱根,用草绳扎紧,将其沉入水底,任其生长。
菱角从下种到收获,大约需要八个月时间,其中前三个月长叶,六个月后小白花陆续开放,最后结出菱角。水质好的水域里,气温12℃时菱角就能发芽,但要在25℃—30℃时开花结果。
春夏之交,菱秧慢慢在河面上蔓延开来,从开始的十几个菱盘,变成上百个,再到铺满大半个河面。有的地方,河泥肥沃,菱秧放得多,万千菱叶能把整个河面盖得严严实实。我惊叹于菱秧的繁殖能力,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来形容毫不为过。与此同时,无数的菱根也应运而生,细长细长的,在河底扎得很牢很牢。小时候每逢酷暑,我会去养有菱角的河中游泳,有时不小心碰到菱根缠脚,往往越缠越多,越缠越紧,如果不奋力挣脱冲出,难免溺水之忧。
养菱,是一件极富诗情画意的农事,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偏爱有加:“路人菱湖探菱花,夜开昼合故性寒”“丛丛菱叶随波起,朵朵菱花背日开”“菱儿个个相依生,秋水有情终觉冷”“绕城菱莲一千顷,三秋菱歌满街头”。
采菱,如果在河边伸手采摘,最多只能探出一米左右,何况有些河滩陡峭,难以靠近。因此,采菱多用菱盆。菱盆不等于脚盆,平常用于洗澡的木盆,乡人称之为脚盆,下河坐个小孩尚可,如果坐个大人准得翻。那菱盆呈椭圆形,比脚盆大、比脚盆深,盆深约四五十厘米。
菱盆一般从码头下水,上去时必须小心翼翼,坐稳后用双手划水驶入菱区,放眼望去,满河菱叶青翠欲滴,菱角从菱盘与菱盘的交叉处,露出笑脸。水蛇有时也来凑热闹,盘缠在菱角上,故意吓你一跳。然而采菱的农人是不怕水蛇的,因为它一般不咬人,即使咬了也无毒。家乡一带,成熟的菱角称之为老菱,不成熟的菱角称之为嫩菱,老与嫩,养菱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采老菱有瓜熟蒂落的感觉,一摘就掉,而嫩菱要花点力气才能折下来。嫩菱生吃口感甚好,是脆生生的清甜,烧熟了吃反而有点苦涩。所以农人一般不采嫩菱,难得采几只给孩子们尝尝。
菱角最简单的吃法就是洗净后用清水煮熟,剥壳食之。当然也可将菱肉取出,与豆腐一起煮,或切成丁和肉丁鸡丁同炒,都别有风味。还可将两角菱、乌菱煮熟保存至冬天,与花生、瓜子、柿饼、炒米糖一起,作为过年的年货。记得小时候,过年去姑妈和外婆家,热心的姑妈和外婆总要将我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其中少不了几只乌菱角。那年代,过年能吃上几只乌菱角,也非容易之事。
菱角之肉,以其清淡、鲜嫩、香甜取悦于人。它曾和山芋、芋头、胡萝卜一起,帮我们度过了那些粮食短缺的岁月。记得有一年中秋节,我从河中采回两竹篮老菱,晚上父亲将菱洗净煮了一大锅作为晚餐。我俩吃菱时合用一把刀具,嫩一些的用牙咬,老一些的就用刀劈,越吃越香,不到两小时就干掉一大锅。我们相对而视,不禁笑了起来。然后忽然想到今夕是中秋,赶紧出门赏月,已经月挂中天。菱角,让我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中秋之夜。
养菱,也是旧时农村保持生态平衡的一个重要举措。菱角靠河泥根深叶茂,硕果累累。同时,菱叶于深秋凋落沉入水底,成为河泥的肥料。养不养菱,河泥的质量有天壤之别。夹杂着菱叶与菱根的河泥乌黑乌黑的,春二三月罱入塘中,与紫云英、蚕豆秆等搅拌腐烂后,是促进水稻生长的最好肥料。
有家菱必有野菱。野菱的个头要比家菱小得多,但肉质硬香,更加好吃。野菱的菱角非常锋利,一不小心就会把你的手戳出血来。“荷叶包野菱”这句俗语的本意是,用荷叶包糕点之类尚可,假若包野菱,肯定会被菱角戳破。引申义是讽刺那些吹牛之人,他们打的包票往往如同荷叶包野菱,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