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太湖周刊

“第二故乡”散记

  □项友炜

  2019年10月17日,无锡日报《太湖周刊》文学版头条位置发表了我的散文《回不去的故乡》。此文描述浙江省淳安县30多万移民为建设新安江水电站,“舍小家,顾大家”的感人又悲壮的故事。

  50多年过去了,他们在“第二故乡”的现状如何?作为老移民的我,试图透过自己熟悉的“自力更生,重建家园立新村”的故事,向读者报告一二。

  话说1967年2月中旬,我在部队收到家父来信,告之:全村97户、420名移民已从浙江迁移至江西省德兴县(后县改市)墰埠乡,并建立立新村。村址位于山坳里的一片荒地,无一片瓦。

  “住有寒舍,耕有田地,烧有柴火”,这是本村移民选址的基本要求。移民新地,丘陵延绵,灌木成片,烧柴不成问题。这里,山坡多,平地少。当地政府为每个移民划七分田地,种粮填饱肚子不成问题。最令人头痛的是“住有其屋”。为解决这一难题,移民们本着“不靠天,不靠地,只能自己救自己”的信念和浙江山区人民吃苦耐劳的精神,争取到江西老表的支持,砍竹子、割毛草、捣泥浆,相互帮衬,仅花一个月时间,就在新址上盖起了一幢幢土坯房。当地老表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浙江移民真厉害!”

  到了1970年,当地主管部门开始为移民提供木头、瓦片,帮助立新村盖起40多幢木结构、竹片墙体的简易房,并通过抓阄方式分到各户(一房两户),移民的居住条件稍有改善。1972年春节,我和爱人回家结婚,晚上睡在床上,从屋顶的瓦片缝里,还能见到天上的星星哩!妈妈说,下雨天,床上还要用盆子接雨水。之后,村里又陆续增加了一些简易房,并再次抓阄重新分配,基本做到一家一栋屋。又过了大概两年,各家在原址上重新翻建房屋,建成四室一厅的二层楼房。本世纪初,有三分之一的移民户相继盖起两三层楼的新洋房,室内有抽水马桶,门前可停车。

  最吸引江西老表的是,浙江移民有文化,其中部分上过初、高中。他们种田讲究优选种子,种植深耕细作,多用牛、羊、猪粪及嫩树叶等有机肥。几年下来,移民种的田地逐渐由红土变为浅黑土,水稻亩产超过千斤,比老表种的高出两三百斤。为此,县农业部门曾在立新村田头召开现场会,推广移民的种植经验,实实在在地给移民长了脸。

  话题回到移民定居的头两年。立新村里相继传出不幸消息:王梅生、项言信、章富阳三位三十左右的青年骨干突然发病,很快死去。有人说是得了怪病,更多的人说是水和空气污染所致。原来,立新村朝南五里处有亚洲最大的德兴大铜矿,朝北十多里则是江西银山铅锌矿。村东头的一条河流严重污染,不能饮用。起初,移民从浅水井取水饮用,后来改为每家打深井取水。近年来矿山和周边环境得到整治,移民们的健康水平有所提高。我叔叔项寿阳已94岁高龄,成了村里的老寿星!

  农村建设规范化、现代化是立新村这几十年来最显著的变化。我亲眼看到,原来各家门前的乱搭乱建不见了,房前屋后都有排污暗沟了;弯曲的土路被拉直变成水泥路了;蹲坑厕所不见了;新起的楼房,依山而建,且讲究建筑艺术了;村前的小溪加宽之后水更清了……

  这些变化,引起了省领导的重视。2006年2月,时任江西省常务副省长的吴新雄专门到立新村考察,走村道、访农户、察农田。望着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新楼房、一片片绿油油的油菜地,以及整洁的环境,他紧握着时任立新大队党委书记项友训(我堂兄)的手赞扬道:“你们浙江移民不仅田种得好,新村管理也好。你们为江西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作出了贡献!谢谢你们!”前几年我去看望堂兄时,看见他卧室里还挂着吴新雄接见他的照片。

  农村要发展,理念、科技、资源、资金,缺一不可。立新村及立新大队两级领导,对“农村现代化”只触了题,而未破题,思想观念和知识储备还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一定程度上束缚了村集体经济的发展。客观上讲,移民除了口粮田(现由种田大户承包),没有自己的山林和土地资源,也就少了发展的基础。比如,当地有丰富的金、银、铜矿资源,村里办个日用铜器加工厂还是可行的,但苦于无厂房,缺少资金和技术人才;要想种植中草药,收购没问题,但苦于无山地。故50多年来,村里只办过烧砖的窑厂和养猪场(后均停办),没有一家村办企业和大型种植、养殖场。所以,村集体经济无起色,移民致富无门。

  说实在的,如今的立新村,和许多农村一样,是个老人坚守的村庄:青少年读书了,有志青年参军了,学业有成的上大学了,个别优秀人才到乡镇和市里去当公务员了。与家父同辈的前辈基本都已离世,与我同辈的尚健在的,则留守在家照看孙辈、看守房子。可以说,这些年,立新村各家的积累,除少量存款外,基本都被注入“砖头水泥”之中(多次翻建住房)。眼下,立新村146户、600人口,人均年可支配收入仅一万多元。每人每月移民补贴50元,60岁以上老人每月养老金135元。立新村移民的生活水平在当地只能算中等偏下了。

  有一年春节前夕,我又一次回到立新村。一天上午10点,我去看望孩时的同学项言良。这日的阳光有些暖意,他在屋外晒太阳,靠墙坐着,满头白发,后背有些弯曲。我上前打招呼,并给他点上一支烟。他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边抽烟边对我长叹:“唉!几个子孙都在外打工,有两个好几年没回家啦。如果村里有发展的话,我希望他们回家乡做事。我如今身体不好了,只希望子女能陪我到千岛湖去最后看一看,了却我的故乡情!”“一定有机会的!”我鼓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