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森宝
“船老大家电话!船老大家电话!”这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江南航运公司货运船队拖轮任副轮机长时的日常。船队在外地装卸货,傍晚我常寻一处公用电话,拨通村里烟酒店的号码。老板娘问清是谁、找谁、回电号码,便挂了电话到店门口大声呼喊,村里邻居自发接力传呼。几分钟后妻子回电,我们互道近况,聊聊上幼儿园的女儿。当电话显示屏跳至2分55秒时,妻子总会提醒挂电话,因为超过3分钟价格翻倍。虽没说上多少话,心里却暖暖的,那晚准能睡个安稳觉。
上世纪70年代初,18岁的我初中毕业后被分配至江南航运公司货运船队驳船任水手,两年后调至拖轮轮机部当学徒,五年后经公司培训、考核合格,升任某货运船队拖轮副轮机长。结婚后,我所在的船队往返于山东、安徽、浙江等地,常常十天半月不着家。尤其女儿出生后,思念妻女心切,船队在外地装卸货时,我总趁傍晚上街打公用电话。村里就我一个“撑船人”,故被大伙儿戏称为“船老大”。
我居住的村庄有160多户人家,大多是平房,偶见几栋新建的二层小楼。村口离大马路百米左右的弄堂口,有家烟酒店,店门上方挂着“公用电话”标牌,柜台上一部红色公用电话格外显眼。那时村里尚无人家装电话,这部公用电话就成了“香饽饽”。每当老板娘接到电话,便会站在店门口高喊:“××家电话!××家电话!”
老板娘姓李,四十多岁,身材匀称,圆脸盘上总挂着笑,喜欢穿一件玫瑰红外衣,说话办事爽利,村里男女老少都唤她“李阿姨”。她的烟酒店不过十平方米,一排木货架靠墙而立,摆满香烟、酒瓶等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店里从五分钱一包的萝卜干、一毛钱一包的话梅、一分钱一粒的水果糖,到香烟、火柴、啤酒、肥皂、毛巾、糕点、冷饮等日用百货,应有尽有。李阿姨极爱孩子,但凡有村民带小孩来店,她总要塞块糖或饼干,夸几句“聪明漂亮”,再聊聊家长里短、天气物价。她为人随和、周到,又善察言观色:见男主人来买东西,便夸“顶梁柱、会挣钱”;遇女主人,就赞“贤惠持家、夫唱妇随”;逢老年人,则祝“身体硬朗、子女孝顺”,深得村民欢心。
李阿姨的烟酒店早晨6点开门,晚上9点打烊。即便关了门,若有人敲门买东西,她也会起身打开小窗,热情招待。她对村里家家户户的情况了如指掌:张家几口人,李家做什么营生、孩子读几年级,就连谁家亲戚在何处,她也能说个七七八八。她还记着常客的喜好:有人爱抽“飞马”烟,有人偏好“二锅头”。那年月工资普遍低(月薪大多三十多元),遇有村民赊账,她总是应允,在小本本上记清日期和金额,等对方还钱时再划掉。人心换人心,正因如此,每当李阿姨站在店门口喊“××家电话”,邻居们便自发接龙传呼。
傍晚是店里最闹猛的时候,下班的工人、放学的学生,都会顺路进店买点什么,李阿姨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始终挂着笑。
岁月如歌,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早已是“人手一部手机”的时代,曾风靡一时的公用电话早已踪迹难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那声“船老大家电话”却常常在我梦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