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 为

　　谁能永远不老呢？只是，我们大多数人可能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老”往往伴随着身体上的病痛而来；我们更没有料到，越来越多的“老”伴随着阿尔茨海默病而来。聂晓华以十五年的耐心和坚持照顾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她完成了这本《生别离：陪伴母亲日记》，描述的即是触目惊心、漫长艰辛的生命与亲情之旅。

　　书中，那个极为干净、极为自尊的母亲开始一出大院门就糊涂，一步路都不认识；时间概念也出现混乱，同一件事情反复地做，开始像个“永动机”一样精力充沛异常兴奋。接着开始神志混乱、性情大变，开始挑剔保姆，甚至说出很多一辈子都未曾说出口的刻薄言语。一年一年，当频繁的焦躁平息下来，母亲的意识开始不断远离……

　　很多人说，阿尔茨海默病人是“恍惚的人”，脑袋里仿佛有一块橡皮擦，他们的意识和身体会慢慢“远离”，再也无法体面地掌控自己的生活和人生。据报道，在我国，有超5000万老人患有不同程度的认知障碍，阿尔茨海默病只是其中最为常见最为严重的一种。遗憾的是，他们总是容易被忽略。

　　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作者聂晓华勇敢地拿起笔，将自己亲身经历、照料母亲的病案重新整理、写作成书。她在序言中一方面承认：“十五年来，我记下了母亲患病的全过程。并不是因为我勤奋，实在是因为似乎只有这样坚持记录，才能让我从无助的绝望中跳出来，拉开自己和苦难的距离”；另一方面，她更意识到在当今的老龄化社会里，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越来越多，“这本日记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病例，也是一个看护者的全部经历和心理历程，希望这些记录能为那些因为此病而苦恼的病患和他们的家属，提供一点点参考和帮助。”

　　在《生别离：陪伴母亲日记》中，作者的写作姿态是从容真诚的，文字也不事煽情，反而让叙述具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除了感到病魔对生命的可怕威胁和毁灭，我们更从中感受到病患身边亲人的烦恼、苦痛、心酸、无助，深深的爱与痛交织、撕扯。正如作者回忆：“母亲的生命仿佛在地狱中前行，我们全家人陪伴着母亲一起走过了漫长的不堪回首的艰难历程。”与其说，这是一份案例，不如说，它更致力于提供一种顽强的、坚守的力量——不离不弃，直面、理解、支撑！

　　这些年，我们已经慢慢不再羞于说“爱”，开始在文字中、影像中、节日中越来越多地表达着对父母的爱和理解。但是，如果面对的是汹汹而来的阿尔茨海默病，面对的是亲人在记忆和肌体迷宫里的“生别离”，面对的是注定的“无尽深渊”呢？除了说爱，我们又能做些什么？陪伴的时间能有多少？支持的耐心能有多少？理解和尊重能保留多少呢？

　　难能可贵的是，这本书里写的“陪伴”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孝”，作者梳理母亲的人生，即使在疾病中也能看到母亲身上的善良、高洁，看到她生命中的温暖和柔软，于是，陪伴的日子里母女的心性、血脉紧紧相通。她陪母亲唱着“清凌凌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回忆着母亲最好的年华；她看着母亲在阳光中安详地抱着娃娃；她为母亲偶尔清醒时保留的“那颗拳拳舐犊之心”打动……照顾、陪伴变成了一种难舍难离的牵挂和责任。

　　王克明在为本书作序时，感慨“作者在尽心尽力‘尽孝’的同时，更愿意从本能、亲情和责任的角度看待自己的行为，而不愿用美德去定义自己的付出，从而在价值取向上与传统道德拉开了距离。”这可算是本书的另一重价值和意义。

　　生老病死，没有人能抗拒和逃避，从繁花满枝到叶落一地，更何况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他们很难完全保持尊严。但是，我们总还有可为的空间。当我们对这种病给予更多关注的时候，当我们对病人的病状、病程了解更多的时候，当我们面对病人不再充满恐惧、只想逃避的时候，我们才会真正走近这个群体，去正视、接纳和关爱这一类病人，也才有可能早早预防，早早干预，早早诊治。即使终要面对，更多的知识、积极的心态、正确的应对、足够的关爱也可以帮助病人减缓病情。

　　如果能这样，我想作者的心意、愿望、辛苦，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