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太湖周刊

为即将消失的家乡立传

  □汪春劼

  《高湾史记》是一本带着浓浓乡愁创作的非虚构作品。

  古代社会,有乡愁的人不多,因为众多民众受限于落后的交通与经济条件,行动半径有限;当今社会,有乡愁的“后浪”也日趋减少,因外出务工,他们在乡村没有长时段的生活,同村民交往不深入,对乡村了解有限,爱之不深。

  乡愁感比较强烈的是那批曾在乡村生活过很多年,与左邻右舍在“一口锅”里挣工分而又背井离乡的文人。

  阚乃庆,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江苏省宝应县氾水乡海河大队高湾生产队,其父聪慧能干、人情练达,长期担任队长,母亲是乡村医生,乃庆本人与高湾37户人家有大量的交集。作为恢复高考后的全村第一个大学生,18岁来城市读大学、成家立业后,乃庆同高湾一直藕断丝连,那些他熟悉的乡里乡亲让他魂牵梦绕。

  进入21世纪,东方大国实现了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巨变,千千万万的农民变成市民,乡村人口大流失的同时是乡村的衰落与破败,目睹此景,从乡村长大的乃庆,带着浓浓的乡愁,用优美的文字与清晰的影像,为即将消失的家乡立传,让高湾不至于在历史的长河中无迹可寻。

  一

  《高湾史记》主要聚焦近80年间家乡的变迁,梳理其间村庄的一些重要事件,如稻场仓库耕牛农具,曾是当时每个生产队的标配,“场,是高湾最重要的地方,也是唯一的公共场所。”每天早晨,高湾人上工前都要到场上来,队长布置任务分配工作,不时还在这里开会、放电影或演戏。收割季节,场上全是人,人们加班加点,趁天气好,脱粒晾晒。童年的乃庆跟随大伯晚上睡在场里的草屋看管粮食,在场上登台高歌。场,曾是乃庆与高湾人频繁光临的公共场域。可随着联产承包,重回个体生产,场,这一公共产品也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高湾的场先是变成一片荒地,近几年,几位老人出资在场上修了一座土地庙。高湾的场从红火到冷落的命运在全国具有普遍性,它背后折射着时代的脉动。

  高湾位居运河边上,土地平整,可农民们一年忙到头,年终分配所得却不多,一般的只分到几元钱。收入最高的是高元华家,分到三百多元,他们夫妻两个加上四个能干的姑娘,还有一个特别吃苦耐劳的女婿,帮队里养了一头牛,农忙时还帮人耕田。

  贫穷让高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在高湾人中,自私自利、忘乎所以的有之,横行霸道、迷信气力的有之,男盗女娼、不择手段的有之,兄弟不睦、一地鸡毛的有之,不友不孝、不与人来往的有之。常常为了几尺地、几棵树、一只鸡,甚至一次白眼、一句不好听的话,不管不顾,大动干戈,轻则骂上几句,严重的就会跳踉打斗,让年幼的我们心惊肉跳、噩梦连连。”

  笔者与乃庆是同龄人,虽分属相邻省份,但《高湾史记》却让我心有戚戚,计划经济时期,我的家乡与高湾基本相同,从生产到分配,从经济到政治,包括那很不和谐的人际关系。这也足以表明《高湾史记》能以小见大,反映众多乡村的时代图景。只是我的家乡生存环境更为恶劣,部分田地离村庄较远,住房又在坝上,劳动强度较高湾要大得多。

  二

  高湾组拥有200多亩土地,古往今来,多少人赖以为生,无法统计。在高湾,乃庆结识了一大批曾与泥巴打交道的乡民,岁月嬗递中,他们的人生轨迹大不相同。

  像乃庆这样通过高考跳出农门的有之,但屈指可数;借助当兵实现人生场景转换的也寥若晨星;更多的则是20世纪90年代工业化后弃农转工。文化不高的乡民们脱离熟悉的土地来到陌生的城市立足,都不顺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受过许多挫折。乃庆大弟乃高19岁来到扬州大华棉织厂当临时工,后企业破产,最后转行开出租车,现在公交公司;乃庆小弟乃峰中学毕业后先在宾馆做水工,很快转行学厨师,现在日本传播中华饮食文化。正是改革开放,为这些与泥土打交道的农民提供了大显身手的舞台。

  如今留守高湾的只有十户人家,他们都是一些安土重迁的老人,随着他们生命的结束,高湾将不复存在。

  高湾的消失是工业化城镇化的必然,是历史的进步,可对于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劳作过、熟悉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人们来讲,还是有着不舍与悲伤。

  实体的高湾终将不存于世,土地虽还在原址、仍有春播秋收,只是耕种者为外来的种田大户,原有的高湾人已四散八方,联系会越来越少;庆幸有了这本《高湾史记》,即使实体的高湾消失了,后人还可以从这本著作中,知道曾有这样一个地方,曾有一群人生于斯死于斯。高湾有幸,得益于乃庆的乡愁与妙笔,它可以在世间留下不灭的痕迹,而千千万万的村庄消失后却无迹可寻、无文字记载。

  乃庆是本市一所高校的宣传部长,公务繁忙,但他总是挤出时间博览群书,他拥有极好的理性分析能力与广阔的学术视野,对现实对社会对人性深刻的思考,常见诸笔端,从而使这本《高湾史记》温度与深度兼备,文学与历史相融。这本“非虚构性”作品既有对现实的客观描述以及真人真事的口述实录,又有灵活的多叙事视角运用,它有史料性,也有可读性,值得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