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隙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确,时节再好也捱不过心中有事,身体有恙。母亲是在端午节这天出院的,生病的人往往是敏感的,看着朋友圈中满屏的祝福语“端午安康”,还有关于“端午安康”和“端午快乐”之说的争论,她喃喃自语:安康就是快乐。
由于疫情防控的需要,这一阵住院病人最多只能有一名家属在病房陪护,核酸检测合格后入院,便不得再出病区,作为陪护者的我,也只能“闭关”在病房里整整一周的时间。病区相对成了一个封闭的场所,所能接触到的人也基本固定,没有外人,病人、家属、护工天天生活在一起,一两天下来大家就热络起来了,更何况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母亲的同室病友来自湖南怀化农村,在家排行老七,小名七姨。她今年60多岁,一段时间以来感觉身体乏力、头晕,在老家的医院也查不出什么病因,女儿就一直催促她来无锡的大医院诊疗,可是七姨放心不下家里还有95岁的婆婆要照料,况且她也不想麻烦女儿,迟迟不愿动身。女儿实在没辙,直接买好高铁车票让老家亲戚配合“逼迫”母亲上车,自己直接开车到宜兴接站。七姨入院后,立即在女儿的陪护下进行了各种检查,医生很快查清了病因并开始治疗。七姨告诉我,妹子(女儿)很能干,10年前因家里穷没上成大学,自己就到城市打拼,现在条件也好了,成了家,有了孩子。妹子为了照料母亲,向单位请了几天假,一直在病房里忙前忙后,难得空闲还会和七姨挤在一张床上聊会儿天,与老家亲友视频。此刻的七姨一点不像个病人,或许是治疗见了效,但我更相信是女儿的日夜陪伴,为她注入了能量,精神头也好了起来。
病区的生活极有规律,我们所在的病区近60张床位,严格封闭管理下没有家属送饭、亲朋探访,所以格外洁静。当然,病区也有热闹的时候,大概就是傍晚时分吧,吃好晚饭刷好碗,30多米长的过道就成了散步小道,人流穿梭,护士看到没戴口罩的,便会大喊:戴好口罩再出来走!散步有妻子陪丈夫的,有女儿陪母亲的,也有病友结伴的,迎面走来时彼此会问候,会微笑,会致意。我注意到有一位剪着短发的年轻女子,她每次散步都同时挂着水,所以总是要用一只手推着一个有五个轮子的盐水瓶架子,来来回回,不紧不慢。后来听护士说,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来治疗。那一袋黄色液体要24小时不间断地缓缓流入她的体内,我相信它里面一定藏着消灭坏细胞的千军万马,它就是激发生命之核的玉液琼浆。病房在晚上9点基本都熄灯了,有一天我却看见一位小伙子此刻到过道上散步,他的穿戴就像一名户外运动者,一双高帮运动鞋,多个裤兜的休闲裤,一件T恤,从他的病员手环、清瘦的脸颊和稍显克制的步伐中才能判断他是病人,是什么样的疾病让他被禁锢在这狭长的过道中啊,我的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年轻的生命应该是一道光,如果不是疾病,他一定会驰骋在大自然的赛道上。
病人在医院住院少则三四天,多则十天半月,家属也出不去,所以大家真是把医院当成了家,穿着也以居家服为主。早餐和晚饭之后,病人和家属就像是七十二家房客,三三两两搬了凳子到走道的东头坐坐。医院还在这块区域贴心地安置了几个晾衣架,大伙在这里边晾衣服边扯会儿老空就成了病区一景:几号床已经出院了,听说哪个病又有了新药,你今天的脸色不错啊……不时还会传来笑声一片。病人和家属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面对,也有因生病和治病带来的各种痛楚和无奈。有天下午我看见一个小姑娘坐在过道的地上埋头哭泣,经过的人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上前安慰几句,后来听病友说,小姑娘为家人治病还要花很多钱。还有一个晚上近10点了,一名家属蜷缩在走廊的转角处打了半个多小时的视频电话,哽咽地诉说着家人的病情,电话那头的人在帮着分析,劝她不要急,听医生的,总有办法治的。
短短的一周,却是深深的体验,我又想起了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名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在这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在这样单调而程序化的作息中,其实何止是医生,病人和家属、病人和病人之间的帮助和安慰,也是极有价值的,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消化些许病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