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钜

　　近日，我应邀参加了曾执教语文的体育班学生在母校江苏省洛社师范学校（以下简称洛师）组织的聚会。早在2002年，洛师就并入无锡师范，组建为新的江苏省无锡师范学校。2005年，江苏省无锡师范学校更名为无锡高等师范学校。洛师旧址由一所民办学校入驻。自退休后，一晃二十余载，我很少踏入此地。接到邀请，耄耋之年的我，像阔别家乡多年的游子，心已飞向那魂牵梦绕的校园。

　　近了，近了！惠洲大道、洛石路……初夏的风裹挟着花香，掠过校园斑驳的红砖墙。赵朴初先生题写的校牌，历经岁月的打磨，字迹依旧苍劲有力。站在校牌前，我心潮澎湃，不禁自问：这就是我度过了40年教育生涯的地方吗？刹那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往昔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来……

　　洛社镇，是京杭大运河进入无锡的第一站。1923年，一群怀揣教育理想的拓荒者，在洛社镇“笠帽顶”的高田之上，郑重埋下第一块基石。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农村分校就此诞生，恰似划破夜幕的璀璨星辰，照亮了苏南乡村教育的前路。首批洛师人背着简单的铺盖卷，穿过晨露未干的稻田，毅然踏入这片土地。他们在简陋的草棚里执着办学，在昏黄的油灯下精编教材，将陶行知先生“生活即教育”的理念，深深植根于苏南的校园与乡村。1932年，学校独立建制为江苏省洛社乡村师范学校。此后，尽管校名几经更迭，但为乡村教育培育人才的初心，始终如磐，从未动摇。

　　历经风雨沧桑，眼前的综合楼依然巍然矗立，宛如一位见证岁月变迁的长者。当年，依托校办厂运作20年贡献的约350万元办学经费，学校规模扩展，新建了综合楼、教学楼、实验楼、运动场、体育馆、音乐楼，彻底告别了往日平房校舍、竹头校门、篱笆围墙的简陋模样，也让4800人次学生在校办厂车床实践中，深刻领悟到“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真谛。

　　在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的关键时期，社会急需大批“合格+特长”的复合型农村小学教师。当年，在综合楼的那间办公室里，我与其他校领导以实施“新教学方案”为契机，致力于让毕业生在农村“下得去、教得好、留得住”。学校大力强化师范教育的专业化知识教学与技能训练，在无锡、苏州地区建立了22个农村小学教育基地，积极践行“教学做合一”的教育理念。学校还十分重视教育科研工作，早在1991年便成立了教科室，每年年底举办教育年会，每两年开展一次教科奖评选，并将优秀成果刊登在《洛师教育研究》上，同时鼓励有条件的教师著书立说。

　　即便年事已高，记忆力有所衰退，那些在全国、全省颇具影响的事件，依然清晰如昨，仿若纪录片般在我脑海中重现。

　　1976年初，全国《汉语大词典》编纂总部在洛师设立编写点。多名资深教师历经8年艰辛，完成了“车、辛、辰、阜”4个部首1.2万条、80万字的释文工作，获得上级高度表彰。他们在岁月里默默耕耘，为文化传承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洛师毕业生、苏州吴县东山实验小学自然学科教师张洪鸣，在校时成绩优异、学识渊博。20世纪80年代，他在工作岗位上被评为省特级教师，《中国教育报》以《问不倒哥哥》为题在头版头条进行报道。此事在洛师教师间广为传颂，也更加坚定了我们的办学方向，激励一代又一代洛师人在教育路上砥砺前行。

　　1985年9月起，洛师承担全国军训试点任务。新生入校第一年，每周开设两堂军训课，在提升学生身心素质、训练军事技能、加强组织纪律、促进校风建设等方面成效显著。由此，学校还开办了9届12个体育专业班，有效缓解了当时体育教师紧缺的状况，为教育事业注入了新的活力。

　　1994年6月，学校与江苏教育出版社联合创办《继续教育丛刊》。这份正式出版的双月刊，每期发行约2万册，为当时的继续教育事业提供了有力支持。它也是全省师范系统唯一由洛师主编的刊物，连续办刊8年，共出刊32期，在教育的星空中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

　　洛师的发展历程，让这里深深浸润着爱国主义精神、自力更生精神、艰苦奋斗精神与奉献创业精神。无数怀揣教育理想的学子从这里走出，奔赴乡村教育第一线，将知识的火种播撒在广袤的土地上，为乡村的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动力。办学近80年，洛师为无锡及周边地区培养了大批优秀小学教师，共培育师范毕业生24200名，其中98%以上扎根农村小学，涌现出曾涛、周秋野、秦柳方等一批名人、专家。学校成为中国乡村师范的典范，培育乡村教师的“黄埔军校”，也成为锡西地区当之无愧的文教地标、精神高地。

　　从综合楼到体育馆之间，有一条长100米、宽30米的大道，浓荫蔽日。20多棵法国梧桐撑开如巨伞般的树冠，形成拱形穹顶。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叶片，在青石板路上洒下万千跳动的光斑。这些20世纪50年代种下的树苗，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同行的一名体育班学生指着斑驳树皮上的幼稚图案，惊讶道：“这难不成是我当年调皮刻下的？”此言一出，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那是曾经无比熟悉的绿皮火车驶过的声音。虽已多年未曾听闻，却瞬间唤醒沉睡的记忆——那些在火车声伴奏下备课的夜晚，那些被汽笛声打断的课堂提问……洛师一侧紧邻铁路，那时老师们都住在校舍，日子久了，大家甚至能分辨出驶过的是客车还是货车，以及行驶方向。后来，老师们的居住条件得到改善，不再住校舍，听不见火车声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那火车声，早已成为洛师岁月里独特的背景音乐。

　　依依不舍地离开校园，我几度深情回望。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早已在时光深处牢牢扎根：法国梧桐的圈圈年轮，教学楼墙根的点点青苔，铁轨缝隙里的株株小草，还有一代又一代洛师人对乡村教育的深厚情怀……汽笛声渐渐远去，但有些回响，永远在人心深处，生生不息。

　　回家后的数日里，我的心绪依然在洛师的红墙碧瓦间萦绕。如果说对洛师的眷恋是镌刻在血脉里的个人情愫，那么，让洛师旧址在传承创新大运河文化的潮流中，续写属于洛社、属于惠山、属于无锡、属于大运河的崭新篇章，是吾辈的共同心愿。在案头袅袅升腾的清茶热气中，我不禁浮想联翩：或许，它可以成为教育实践基地，在触摸历史中传承洛师精神与惠山精神；或许，它可以改造为文化创意空间，让灵感与才华赋予其新的内涵；又或许，它可以打造成休闲亲子之地，留住岁月、记住乡愁……

　　京杭大运河依旧浩浩荡荡，千年不息的水流既承载着往昔的荣光，也奔涌着未来的希望。洛师，曾经在过去的时光里照亮乡村教育，期待它能继续在新时代的运河畔闪耀光芒。

　　（作者系原江苏省洛社师范学校校长、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