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太湖画派里的江南禅心

  □雅 琼

  晨光熹微时,我站在鼋头渚的礁石上,看太湖的水汽从远处一层层漫过来,像极了一幅正在晕染的生宣。水与墨在纸上交融的边界,原来早就写在这片湖光的倒影里。朋友告诉我,这便是太湖画派的魂魄——不是画出来的艺术,而是长出来的生命。

  第一次见到钱松喦先生的《太湖春晓》,是在一个落雨的午后。博物馆的玻璃展柜中,那幅画的墨色仿佛会呼吸,淡青的远山像被雨水洗过,近处的芦苇用枯笔扫出,竟能听见沙沙的声响。我突然明白,真正的江南水墨,从来不是用笔在画,而是用岁月在养。

  无锡的老画师们常说“太湖的水是有骨头的”。这话初听费解,直到某个薄雾清晨,我在蠡园看见老画家写生。他笔下的湖水不是平滑的绸缎,而是用渴笔皴擦出细密的纹理,像是湖水在低声诉说千年的往事。后来才知道,这种“水法”是太湖画派的独门心法——水要画出筋骨,墨要留住呼吸。

  20世纪30年代,秦古柳在惠山脚下的小院里创作《惠山幽居图》时,特意在砚台里滴了二泉的水。他说“无锡的墨,要配无锡的水”。这种近乎执拗的坚持,让他的画作总带着某种湿润的质感,观画的人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生怕惊散了纸上的烟岚。

  在荣巷古镇遇见青年画家小陆时,他正在临摹钱松喦的册页。令我惊讶的是,他用的不是宣纸,而是素白的粗陶盘。“老师让我们先练‘水走墨留’的功夫。”他蘸清水在陶盘上画出一道弧线,“等能控制水痕的方向了,才许碰宣纸。”这种看似笨拙的修炼,恰是太湖画派传承的缩影。

  三月的江南总多夜雨。在荡口古镇文化艺术中心,我看到年轻画家们用投影仪将水墨动画打在老墙上。数码的像素与传统皴法奇妙地共生,那些游动的墨点,仿佛是从明代画册里逃出来的精灵。

  最触动我的是《数字太湖》系列。画家把无人机航拍的湖景数据转化为水墨语言,当放大十倍时,那些看似随意的墨点竟精确对应着湖区的渔网坐标。这种传承中的创新,让人想起禅宗公案里的“不执一法,不舍一法”。

  宜兴紫砂大师顾景舟曾说:“做壶如参禅,要得‘无中生有’的妙处。”有次在拈花湾看见参加太湖画派青年画家培训的学员们用陶土塑水墨效果,那些凹凸的肌理,分明是凝固的湖光。

  最珍贵的传承往往在细节处。某次去拜访一位资深画者,见他用北宋李成的卷云皴法画工业园区。问他缘由,老人笑道:“云还是当年的云,只是换了人间。”后来在青年画展上看到一幅《数据流山水》,作者说灵感正来自这次谈话。传统的种子,原来可以在新时代长出意想不到的枝丫。

  太湖画派传承的不仅是技法,更是一种感知世界的方式——用笔墨的呼吸,接续土地的记忆。

  在惠山古镇的茶室里,看到墙上有副未署名的对联:“墨非水不活,水非墨不彰。”就像那些年轻画家笔下的太湖,既是具象的风景,也是心灵的映照。当我们凝视这些画作时,看到的何止是江南的山水?分明是文化血脉的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