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卖桃记

  □唐时满

  往昔岁月里,每逢盛夏,公司总要备些时令鲜礼赠予客户。退休在家的岳父母瞧着这光景,打起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算盘——自家辟出数亩闲地,种起了水蜜桃。于是,每年夏天吆喝卖桃便成了我的“头等大事”。

  岳父母已过花甲之年,手里握着每月好几千元的退休金,衣食无忧,为什么要守着桃园遭这份罪?我至今还没完全想明白。种桃哪是轻松活儿?单说炎夏采摘,天还没亮透,就得揣着手电筒钻进地里,趁着晨露未散、暑气未蒸,把那些还在“酣睡”的水蜜桃轻轻“请”回家。装桃的礼盒也是精挑细选,硬纸板内衬软网,让每个桃子都“住单间”,生怕碰出一点儿伤痕。这一连串活儿干下来,少说也得四五个小时,老两口浑身湿透,让人心有不忍。

  无锡水蜜桃是出了名的地标珍馐,生长周期长得像一场慢悠悠的修行。每年桃子落市,剪枝施肥的活儿就得跟上,让桃树攒足力气熬过寒冬。来年春寒还没退尽,备好的羊粪、兔屎等有机肥,掺着磨碎的黄豆粉,又要分批给桃树捂上,像给孩子添衣加饭般细心,保证桃树挂果后养分能续上劲儿。3月桃花漫山遍野开得热闹,桃农的心也跟着花瓣一起绽放。桃花谢后,终能小歇上几周,静待桃花变成青桃,青桃再鼓成半熟的果子。这时候就得疏果,把长歪了、挤着了的桃子轻轻摘掉,只留位置好、间距匀的,这手法倒和我老家种棉花疏蕾时挺像。算准桃龄定好留果数,再套上透气的防虫防鸟纸袋,静静等上数周,到了阳历六七月间,一年一季的水蜜桃才算真正长成。

  这水蜜桃娇贵得很,保质期也就三四天。其果皮薄如蝉翼,不像别的厚皮水果能冷藏,一旦失了水分,很容易变质。从田间到舌尖,72小时黄金赏味期内,哪一环都得扣得严丝合缝。这漫长的生长与流转里,藏着多少桃农的汗水和不易啊!

  岳父母家在洛社,离阳山直线距离约5公里。我曾较过真,觉得这儿的桃子不该叫“阳山水蜜桃”,为此还跟桃农苏大伟拌过嘴。苏大哥是“中国好人”,为人风趣又敞亮。一次吃饭时,他拿起瓶啤酒晃了晃,猛地一开盖,泡沫“噗”地喷涌而出。“阳山远古是火山。”他指着泡沫笑道,“火山灰撒遍方圆好几公里,我们洛社的桃,沾的就是这地气,正宗的阳山味儿!”这比方打得生动,倒让我心服口服。

  “正宗”的疑虑消了,卖桃的学问就成了重头戏。我的客户们热心又性急,每年桃子还没熟,电话就早早打来了。我只好让个大貌美的“白凤桃”打头阵,可家家都想要大的,嫌小的拿不出手。自家桃园种的果子哪能个个一般大?我就笑着打圆场:“浓缩的才是精华嘛。”等到最热的时节,“湖景桃”就登场了,这可是水蜜桃中的“甜度担当”,表皮带着淡淡的红晕,咬上一口能甜到心坎里。本地客户尝了鲜后,我再把余下的寄往全国各地。近些年物流方便快捷,从果园到新疆也就3天,长三角地区更是朝发夕至。有位新疆的朋友,收到桃后发来视频,说“尝到了江南的夏天”。托国家发展的福,无锡水蜜桃才能香飘万里、名扬四海。

  种桃卖桃,梅雨天总是一道坎。记得2020年遇上“倒黄梅”,雨水半个月没停,我当时还写了首七绝以记之:“淫雨霏霏久不开,黄梅半月掉头来。愁眉难解桃农苦,浊浪污流万户哀。”那年有天上午,我装了一百多箱桃子往客户公司赶,半路突然大雨倾盆,雨刮器开到最快也看不清路,我只能凭着感觉慢慢挪到客户公司。那位客户见我满身泥水,二话不说把整车桃都买了,那是我这些年卖桃最快、最多的一天。后来他寄给朋友的桃子因为雨水有点发霉,他也没怪罪于我。愧疚的我写了幅书法作品相赠。一来二去,生意伙伴倒成了知己。

  时光总在果香里悄悄溜走,岳父母的腰杆渐渐不再挺直,打理桃园的力气也一年不如一年。十数年与水蜜桃相伴的日子,个中滋味绝非苍白的文字所能表达。他们这一代共和国同龄人,吃苦耐劳的精神让我满怀敬意!

  从晨露中的采摘到物流单上的地址,从与客户的笑脸相送到和苏大哥的趣味拌嘴,那些藏在桃香里的辛劳、智慧与情谊,终究要慢慢沉淀成回忆。

  今日把这段盛夏往事记下,字里行间仿佛还飘着水蜜桃的香甜。它不只是岁月的留痕,更是我人生里一段裹着晨露、沾着地气的清香历程,温暖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