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业龙

　　故乡，是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那里藏着童年的欢笑、成长的足迹，还有岁月无法磨灭的记忆，而我家那座老屋承载着我太多的过往，尤其是天井，更是我童年的欢乐场。如今，它又因满架成熟的葡萄，勾起我复杂的思绪。

　　老屋是一座颇具规模的院落，由前后各四间、两进的青砖黛瓦房屋组成，典型的江南风格，透着古朴与宁静。曾经前一进房子北侧有内走廊，而后一进的内走廊朝南。走进院落，仿佛能听见岁月的足音。前屋与后屋之间，是一个宽敞的天井，东侧有一条屋廊，将前后屋子巧妙地连接起来，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据说这里曾是祖辈家庭聚会、邻里闲聊的温馨场所，充满了烟火气息。

　　然而，命运却给这座老屋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扬州解放那年送灶日，一场无名大火突如其来，无情吞噬了前面四间屋，屋廊也未能幸免，只剩下一片废墟。那熊熊大火，不仅烧毁了房屋，也在家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此后我们一家只能在后面四间房里生活，虽然空间变得狭小，但家的温暖从未减少。

　　时光流转，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父亲决心对老屋进行一番改造。他请人拆除了屋廊上的废墟，砌起一堵围墙，还建了一座气势不凡的门楼。这座门楼成为老屋的新标志。远远望去，它耸立在一片苍翠的树荫下，红墙彩瓦、雕梁画栋，宛如一幅美丽的油画。这座门楼，不仅为老屋增添了几分庄重，也承载着父亲对生活的希望和对家的责任。

　　小时候，父母靠着从自留地里刨出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每一分每一毫都来之不易。对于这偌大的天井，他们自然不肯闲置，总想着种些什么，既能美化环境，又能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于是，天井里便种下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然而奇怪的是，这天井仿佛有着自己的脾气，养什么花都艳丽动人，金桂、紫薇、蜡梅、蔷薇、三角梅等在这里茁壮成长，争奇斗艳，为老屋增添了不少生机与色彩。可是一旦种上芋艿、山芋、玉米、瓜果等经济作物，却总是难以成活，即便勉强存活，也很难有好的收成。

　　在众多尝试中，葡萄的种植经历最为曲折。父母对葡萄寄予了厚望，希望它能在天井里扎根结果，为家庭带来经济补贴。他们先后试种了十多次，每次都精心呵护，浇水、施肥、修剪，每一个环节都不敢马虎。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善良的人，有的葡萄枝蔓还没有来得及舒展，就早早地枯萎了；有的虽然勉强爬到了架子上，却始终不见挂果，仿佛在和我们斗气。

　　有一年，葡萄终于给了我们一个惊喜，藤蔓上挂满了一串串青涩的果实。一家人欣喜若狂，看着这些小小的葡萄，仿佛看到了丰收的希望。母亲更是宝贝得不得了，每天都要去天井里看上好几回，满心期待着它们成熟的那一天。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葡萄即将成熟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去舅舅家做客，回来的路上，我和妹妹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回家后要如何品尝这些美味的葡萄，想象着那酸甜可口的滋味。可是走进天井，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们惊呆了：满架的葡萄竟然不翼而飞，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和几片凋零的叶子。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辛苦种了一年的葡萄就这样没了。一打听，才知道是我那些发小干的好事，他们趁着我们不在家，偷偷爬上架子，把葡萄全部偷吃了。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坚持要去那些偷葡萄孩子的家里讨说法。在她看来，这不仅仅是十几串葡萄的问题，更是关乎家庭生计的大事。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串葡萄可以拿去供销社换两只鸡蛋，而鸡蛋又可以换回盐巴、火柴、煤油等生活必需品。

　　我和父亲赶忙拦住母亲，妹妹也在她身后拉住衣角，坚决不让她去。我们深知，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几串葡萄伤了和气实在不值得。父亲轻声安慰母亲：“算了吧，都是孩子，不懂事。再说了，乡里乡亲的，这点葡萄算得了什么？”母亲却不依不饶，跺着脚骂道：“就你们菩萨心肠，看你们吃个屁！”看着母亲愤怒的样子，我心里既难过又无奈。我知道，母亲不是小气，她是心疼这个家，心疼自己的辛苦付出就这样打了水漂。许多年过去了，母亲那愤怒的样子依然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头，成为我童年记忆中无法愈合的一道伤疤。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已离开故乡多年，在城市里安家立业。忙碌的生活让我渐渐淡忘了故乡的一些人和事。然而，每当夜深人静，老屋、天井，总会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勾起我对童年的无尽思念。

　　这次回老家，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了久违的老屋。推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仿佛都还停留在过去。我径直走向天井，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在原来屋廊废墟的地方，竟然长出了8棵葡萄树，藤蔓爬满了架子，郁郁葱葱，宛如一座绿色的凉棚。悬挂着的一串串葡萄饱满而诱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看着这些葡萄，童年的趣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曾经我们在这座宅院里度过了无数无忧无虑的日子，抽陀螺、跳方格、滚铁环、堆雪人、打雪仗……充满欢声笑语的每一个瞬间都成为我生命中珍贵的回忆。那时的我们天真无邪，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只知道尽情地玩耍，享受童年的快乐。

　　如今葡萄熟了，却不见那些偷葡萄的孩子了。乡村变得寂静无声，村子仿佛也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老去。

　　我静静地坐在天井里，感受着微风的轻抚，品尝着久违的酸甜。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仿佛岁月留下的印记。

　　天井里的葡萄熟了，那是岁月的馈赠，也是故乡的呼唤。它让我在忙碌的生活中，找到了心灵的慰藉，也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我身在何处，故乡的老屋、天井，以及满架的葡萄，都将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