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丝 瓜

  □谢建骅

  《诗经》有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农历七月是瓜果集中上市的时节,西瓜的甜爽、香瓜的醇厚、酥瓜的脆嫩、黄瓜的清新,次第登场,轮番慰藉着人们的味蕾。而在酷热的七月,餐桌上的常客中,还有一种名为“瓜”却并非瓜的蔬菜,它便是丝瓜。用丝瓜烧汤做菜,那份独有的清鲜与绵软,令人回味悠长。

  宋代诗人杜北山诗云:“寂寥篱户入泉声,不见山容亦自清。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寥寥数笔,不仅勾勒出丝瓜生长环境的清幽,更点出了它易种易活、生命力顽强的特质。它不挑水土,不择环境,只要给它一方小小的旮旯、一缕阳光的亲吻、几滴雨露的滋润,它便会随遇而安,以蓬勃的姿态向上生长,编织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意。春日里,瓦砾堆、墙脚边、苇篱旁,都能寻觅到丝瓜悄然萌发的身影。绳索、墙壁、大树,皆是它舒展筋骨的平台。它用纤细却坚韧的藤蔓,编织成一张浓密的绿色之网。这网,撒在院墙上,院墙便仿佛披上了一件生机勃勃的绿袍;搭在院棚上,棚下便摇曳出一片片沁人心脾的绿荫;爬到树上,树木便化成一座郁郁葱葱的绿色宝塔,赏心悦目。

  每年春暖花开之时,母亲就会在菜园苇篱的犄角旮旯,用小铁铲翻挖开脸盆口大小的一块地,四周用砖块围好,算是给丝瓜安了个“家”。然后,她撒下几粒饱满的丝瓜籽,轻轻浇上水,再用带子把芦苇扎成把,倚在苇篱上,为日后丝瓜藤蔓的攀爬提前做好准备。之后,隔三岔五地浇浇水,丝瓜苗就会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绿脑袋上都顶着一个黑帽帽——那是脱落的种皮。丝瓜苗沐浴着阳光雨露,铆足了劲儿地分蘖长叶、伸枝放藤,要不了多长时间,那片原本朴素的苇篱,便被它们染成了浓得化不开的绿色,远远望去就像披上了一张巨大而精致的绿色绒网,生机盎然。

  七月,母亲种植的丝瓜开花了。在层层叠叠的叶片间,点缀着一朵朵清雅的黄花,好似一个个金色的小铃铛,惹人怜爱。当金铃铛不再摇曳轻舞时,嫩绿的小丝瓜们便开始悄悄孕育、生长,慢慢地变长、变大,然后沉甸甸地垂挂下来。有的直直粗粗,有的弯弯曲曲,通体绿莹莹的,带着清晨的露珠,野趣天成。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丝瓜成熟后就成了饭桌上天天可见的“老面孔”。它不仅鲜嫩清香,而且采摘方便。母亲从地里收工回来,常常来不及歇口气,便急急忙忙去苇篱边,摘几条鲜嫩的丝瓜回来,洗净去皮,再剖开切段,丝瓜瓤做汤,丝瓜皮炒菜,不一会儿工夫就把午饭做好了。炒丝瓜皮是我们最爱吃的,母亲将丝瓜皮切成小长条,加一些青椒,用自家小油坊榨的菜油翻炒,淋一些自家酿制的酱油,喷香油润,嚼在嘴里酥酥的,味道鲜美又下饭。时至今日,每每忆起,舌尖还会泛起当年的滋味。

  那时,母亲总会特意留一些大个儿的丝瓜不摘,任其在藤上自然生长,留作来年的种子。秋风渐起,天气转凉,丝瓜藤蔓逐渐枯萎,绿叶变黄凋落。父亲将枯干的丝瓜藤连根拔起,晒干后堆放在灶屋里做柴火。母亲则将老丝瓜里的籽粒取出,悉心保存。

  丝瓜浑身都是宝,不仅果实可食,其药用价值也不容忽视。据《本草纲目》等医书记载,丝瓜具有凉血解热毒、活血脉、通经络、除热利肠和下乳汁等诸多妙用。而干枯老丝瓜内里的网状纤维,即丝瓜络,更是一味常用的中药材。此外,它还是天然的清洁工具,可以用来刷锅洗碗,或者洗澡擦背,环保又实用。母亲常常将丝瓜络送给城里的亲友,他们也都十分喜欢这份来自乡野的馈赠。

  丝瓜自宋以来,常常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词画作之中,如宋代赵梅隐在《咏丝瓜》中形象地描述:“黄花褪束绿身长,白结丝包困晓霜。”明代诗人张以宁亦有一首《丝瓜》诗:“黄花翠蔓子累累,写出西风雨一篱。愁绝客怀浑怕见,老来万缕足秋思。”农民出身的绘画大师齐白石,对瓜果草虫这些乡间风物情有独钟,曾多次以丝瓜入画,线条简练而富有神韵。他在《丝瓜蜜蜂》一画上题书“瓜蔬中此予最喜得,香而甜结瓜易大”,又曾说“小鱼煮丝瓜,只有农家能谙此风味”,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丝瓜的偏爱,或许这平凡之物也承载了他浓浓的思乡之情。

  丝瓜,作为一种极普通的葫芦科攀缘草本植物,却蕴含着不平凡的生命力。狂风吹不断,暴雨压不垮,无惧烈日炙烤,而且勇于攀登,积极向上。母亲菜园苇篱上的丝瓜,是我一生难忘的风景。它教会了我平凡中的伟大,坚韧中的希望,以及那份对生活最质朴、最本真的热爱。